纪潇出京城那日,两批队伍一同走,一支走陆路往东,大张旗鼓,一支走水路低调往南,扮成商贾队伍,只带了少许仆从和一团水性好的亲兵。
另有千名亲兵与暗卫在阆苑与沿途待命,随时可接应纪潇。
饶是如此,成康帝也觉得不放心,特地以修水坝为名派苏家的文臣去山南西道,将整个阆中潜移默化地掌控在内。
如今等着纪潇的阆中,简直和一个皇家行宫没什么区别。
酷夏已过,天气有些转凉,但又有些暑热的余温。
白日坐在甲板上盛凉风,恰好惬意,到了晚上却有点冷。
行路第二日早上,纪潇忍着腹中的不适,出来干呕了两下,随后便扒在船舷上看两岸江景,没看一会儿,她敏锐的正君就寻了出来,给她带了几块又酸又甜的枣子。
“晚上吃的不合胃口吧,明日我让人靠岸,去买些新鲜菜来。”
纪潇道:“也还好,我是觉得这船……摇摇晃晃的,还不如走陆路。”
“走陆路,也得看去哪儿,巴蜀一路颠簸,你还是要晕的。”
纪潇轻轻一叹,把自己挂在了林今棠身上。
被他抱着,似乎又觉得好了一些。
她开始点菜:“我想吃槐叶冷淘,古楼子,樱桃毕罗,酥山。”
林今棠笑道:“怎就没一个正餐的。”
纪潇:“那便吃鱼脍。”
“生冷,你吃了更要难受。”
纪潇说了半天,一个也没他说“好”的,不由恼怒了,回房关了门插了闩。
林今棠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无果,便没有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纪潇听见外面离开的脚步声,手里不知不觉地捏断了木雕上的一断鱼尾。
她闷闷地躺到了正餐时分,林今棠才终于良心大发想起了她。
纪潇懒得动,便从枕头下摸到钱袋子,取了一锭碎银弹了出去,准确地将那木栓弹掉了。
林今棠一进门便看到被弹歪的木栓上多了一个颇明显的圆印,略略沉默了一下,才对着身后说:“进来吧。”
几个婢女进来,将手上的托盘摆放在八仙桌上,行了礼又退下。
纪潇嗅了嗅,总觉得闻到了辛辣的味道。
但她没动。
她能感到林今棠站在了她背后,缓缓靠近,他应该是跪坐下来了,所以额头能够轻轻抵着她的背,用温柔的声音同她说:“阿鱼,我认错,你莫动气,我亲手给你做了吃的。”
纪潇心想,我不是给他面子,是给美味面子。
她慢悠悠地起来,打算只理美食不理美人。
直到看见了那丰盛的一桌。
她提的毕罗、鱼脍、古楼子全都在了,另有一碟醋芹配清粥和一盘亮澄澄的玛瑙鱼,单看颜色便觉得胃口大开。
纪潇立刻气消了,这么多东西,想也知道林今棠忙活了一个下午。
“船上没有备着酥山,等到了阆中再给你做。”
她夹了片鱼脍,“唔”了一声:“你不是说生冷吗?”
“所以不可多吃。”
鱼脍只切了薄薄的几片,连一个小碟子都没装满,只够她过个嘴瘾罢了。
但她还是非常满足,说一句话夫君便要帮你实现的这种好事,恐怕只有她家有了。
林今棠一边帮她剔鱼刺,一边道:“冷淘明日再做,你今日多吃热食,就不好再吃凉的了。”
纪潇“嗯”了一声,乖乖端起了粥。
等用完正餐,满桌菜都空了,她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尤其对比林今棠只吃了一碗粥,就显得自己食量更大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他孩子也有份。
恰这时,林今棠那份察言观色的体贴不合时宜地上了线,摸摸她肚子,道:“他食欲不错。”
纪潇:“……”
还能怎么办呢,只好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此后的时日,但凡有靠岸的机会,林今棠便会让人去买两日的食材,变着法地亲手给她做吃的。
她孕中宜少食多餐,林今棠便一整日去三四趟厨房,他耐心竟然如此的好。
水路慢,至阆中已是大半个月后,纪潇都有些显怀了,好在她平日衣服本来就宽松,并不明显,亲兵们又天天见识林今棠花式下厨,心里反而觉得齐王不胖才怪。
他们早有飞鸽传书,下岸时,马车都已经等着了,接他们一路回家。
那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坊里都是大户,清净,院子也修得好看整洁,与王府比起来是另一种风味。
亲兵到这便要止步,由早已在院子里安置下来的暗卫团接管,一路走过来,林今棠便认出府里的婢女侍从显然都是习武之人,应当无一例外都是暗卫扮的。
林今棠不由好奇:“原来羽泽卫有这么多人?”
因为羽泽只是齐王的私人暗卫,暗卫不比正式军,很难培养起来,所以他还以为人会少些,何况唐鸠已经带走了一大批人替纪潇办事。
纪潇进屋,寻了个贵妃榻,懒洋洋地往上面一靠:“我爹自我出生那年,便从天下征及孤儿乞丐,甚至有些是从贫户家中买来的,且一年一年从未间断,至如今已经有十六卫中四支加在一起的规模。这些人全部受过严苛的训练,能扛住的便用心培养,实在没有天赋的,就会被培养成婢女或侍从。”
林今棠道:“他们为你而生。”
纪潇想说不是,张了张嘴又无词儿。
成康帝的确是这个目的,羽泽的所有人自小便为她而生,所以无论她是男是女,是成是败,都只效忠追随她一人,死都要将尸骨铺在她前面。
听起来可悲,但他们本是贫苦人,献出一份忠心,便可得一生温饱,死后荣葬,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反而觉得荣幸。
纪潇能做的,也就是善待他们,对得起他们的忠诚。
这些暗卫早已知道纪潇的真实性别,却是训练有素,连多余的打量的眼光都没有一个。
林今棠以前不是没见过这些暗卫,但他们在京城有专门的驻地,并不日日在王府逛,所以如今他才真正感受到这支暗卫的训练有素。
他们进屋歇息,自有人替他们收拾行李。
纪潇好不容易不用摇摇晃晃,自然是好好逛了一下新家,舒展身体。
她不知哪来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一会儿想把后院空着的土地拿来种菜,一会儿又想在正院西边圈一块地养鸭子。
齐王要亲事农桑,那别人自然不敢劝谏说“不行”,自然是东西都给她备好,首先到手的便是一本农事的书。
林今棠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谁知道她还真的认真看了一下午,书上甚至有些毛笔做的标注。
他便不打扰她,坐在她对面的榻上,看她看了一个下午。
第二日便有人把菜种和鸭崽买回来了。
倒不用别人教,这里就有现成的林正君。林今棠虽然没种过粮食,但是菜还是种过的,他们二人费了好半天功夫将一块地翻过土,埋好菜种。
纪潇自己要锄地,她也的确有这个力气和体力,怀孕的人适当运动是好事,然而林今棠还是怕她累着,所以她稍稍做了一会儿,他便要接过剩下的活儿,最终大半的活都让他干完了。
他擦了擦汗,恍然意识到这个事,看向纪潇。
只见纪潇笑得挺开心:“三郎正好该锻炼一下身体了。”
林今棠无奈又纵容地对着她笑。
荆雀带着信报来找二人时,差点没好意思打断这夫妻和美的好景象。
她先咳了两声唤起主人的注意,才走近。
纪潇接过报,朝着林今棠道:“走,去会会旧人。”
二人说是要会旧人,却也得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朴素的打扮。
林今棠先一步出来等,随手翻了翻纪潇搁在案上的那本书,一双锦履进入他余光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双鞋一直没挪步,他才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
只见纪潇竟着了一身女装,揪着自己的衣襟打量上面的刺绣,见他理会自己了,便道:“我虽觉得女装麻烦,但看还是很好看的。”
林今棠怔怔地点了点头:“嗯,好看。”
比纪潇那日穿的花钗礼衣可朴素太多了,但就是好看,多了几分烟火气,仿佛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耕种桑织,远离一切权谋阴暗。
衬得此地都如同桃花源了。
可惜桃花源没待久,便得出门,路上纪潇同林今棠说:“咱二人自渝州来,是大户出身,来此安家,是因我二人于此地定情,至于名字,你便报林咏召,唤我七娘即可,反正别人都只会喊我一声林夫人,旁的不必多说,咱们的身份早已做好,不会查出端倪。”
林今棠被她那声“林夫人”说得面红耳赤:“你还没说是去哪儿。”
纪潇这才想起来:“没说吗?是你叔父在阆中买的院子。”
林今棠微微一怔,神情渐渐肃重起来了。
早在纪潇提出要去阆州之前,便与他说明了原因。
自然不是真的随随便便选的,而是因为林闲曾顶替别人的身份在阆中买过院子。
这个身份真正的主人已故,按说死人的房子若无人继承,该由官府收回,然而那人死前,竟有一位“表叔”横空出世,占了这套院子。其中各种曲折,叫唐鸠费了好些功夫才查到。
然而林闲从未到过阆中。
一个未到过阆中的人,却托人在阆中买了房,说明这地方很可能是什么重要之地,那位“表叔”听起来也有几分关键。
而恰好如今的阆中太平,县令是前几年的状元,跟郡王没什么瓜葛,是个安全之地,所以纪潇才选在这里,打算探一探那些陈年往事。
至于什么“游山玩水”之类的话,自然是哄一哄皇后,免得她不安心的。
暗卫早已探过路,马夫直接领着他们寻过去。
纪潇见林今棠突然沉默了下来,担心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正想同他说说话。
“你……”
才一开口,林今棠便望了过来,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早知道我就不该改回族谱,就给林闲继续当儿子好了,他生的时候我净受罪,死了竟然还继承不到他的遗产,亏了。”
纪潇看了他好半晌,终于确定他的确是在认真地琢磨这个事,轻轻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orz评论发红包补偿一下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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