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皇太女

作者:谢与迟

阆中腊月下了几日薄雪,不如西京冷,却仍叫人不停打寒颤。

林宅毕竟是买来的民宅,屋中没有地龙可烧,只能烤炉子,不过对于大半时间窝在床上的纪潇来说,倒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觉得无聊极了。

她现在多少有些理解阿姐怀孕时为什么喜欢看话本了,实在是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家里闷着,若是没个话本解闷,那真是能把自己憋死。

她正读着西京来的家信,林今棠推门而入,带了一身的凉气,她便抱上去,感受一下外面的清爽气。

她揣着个小孩,重量可不是闹着玩的,林今棠便有一种被大狗扑过来的感觉,艰难地抽出被压在两人中间的食盒,以一种不太方便的姿势将手中提着的匣子放到桌上,拍了拍纪潇的后背:“冷。”

“不冷,我闷。”纪潇埋在他衣领间深吸了几口,又将他的手揣着怀里捂了捂,才去看那匣子。

匣子里装的乃是各地需要禀奏的事,她翻开最上面标了急的那一本,便是平凉王起兵之事。

三个月前,朝廷下令召平凉王回京,名为召,实为捉。成康帝早就在平凉布下天罗地网,为的便是诱平凉王的私兵前来接应,若是能诱出,便直接拿下,若是诱不出来,便故意放平凉王的子孙出去,好为大军引路,将那帮私兵的藏身之处暴露出来。

然而平凉王有几分狠意,他乔装打扮独自逃出,竟是弃其在平凉的家人于不顾,甚至没招来大军接应,只有一帮乔装打扮得不起眼的亲信助他逃出,守在平凉王府外的人竟一时不察,叫平凉王逃出两天后才发觉此事。

大军连忙南下追捕。

哪知道竟出来一帮南蛮人捣乱,平凉王不知是如何说服了南蛮其中三部与他合谋,恰好就在他入蜀后,南蛮骚扰边境牵制兵力,平凉王早已在布置在剑南道旁的兵马趁机攻下了剑南。

而一直乔装打扮混在百姓中间的平凉王,也忽然被一只天降的骑兵接走,一过剑南就不见了踪迹。

剑南山险无数,易守难攻,以往不是没怀疑过平凉王藏兵于此,可查探起来却是有重重阻碍,这才叫平凉王占了先手,一时间真在剑南站住了脚。

又邻吐蕃与南蛮两地,守军不好妄动。

如今最南边的守军被南蛮与叛军夹在中间,节节落败,西面临吐蕃的节度使军又无令不敢动兵,正是危急之时。

纪潇问道:“此事可有定论了?”

林今棠道:“听说京中大臣们还在吵,大都觉得不可撤兵。”

“一帮文官指点兵法。”纪潇一叹,“再拖下去,便不用撤兵了。”

南疆守军元气大耗,哪里撑得过两面夹击,如今勉强能维持生路罢了,再耗下去,毫无益处,只怕这生路也给耗没了。

但在朝臣眼中,只要南兵不撤,追兵又守在剑南外,这样平凉王的私兵也如同被两面包围,他们一心认为只要不撤兵,叛军就在掌控之中。

对此纪潇也没什么辙,只能指点大军做好十足的准备,一旦京中那边来了撤兵的消息,就立刻里应外合打通一条路,把南军接出来。

她又翻开第二本,乃是她部下根据曾遂带过来的情报拟出来的平凉王造反前后的藏兵图和移兵路线。

那曾遂倒是生出了几分聪明劲儿,大火烧曾家,外界流传是县令除恶,曾遂却很清楚如今阆州已不是县令做主。

他真情实感的怒火取信了青楼之主,让他先跟在自己身边练招做事,曾遂也的确豁得出去,只是那青楼主人怎么也没想到,曾遂会偷偷回阆州,去乱葬岗刨坟,刨出了当日的几具焦尸。

衣着都是他亲人的,然而脸却不是,曾遂当即便想明白了关键,于是表面嫉恨朝廷,暗地里仍为纪潇打探,毕竟家人仍在纪潇手上。

平凉王原本的大军分散在剑南和蜀地,因为时间长久,个个都立村入籍,更有一些是在当地用好处招揽的,平日里与寻常村夫无异,也难怪不被人察觉。

可惜他传出消息时,已是平凉王出逃一个月后,彼时都已经起兵了,倘若再早一个月,朝廷也不至于让平凉王溜出手掌心。

但这也不能怪曾遂,若不是平凉王将所有兵马召到剑南全力攻下剑南道,他也不可能知道平凉王真正的大本营在何处,至于如今的情报,还是他随军慢慢打听出来的。

如今他们聚集到剑南,原本的藏兵地图看似无用了,实际上这张图还意味着有多少地方势力牵扯其中,否则那么多私兵,怎就能悄无声息地混在百姓中间?等解决完平凉王,便需要整治一番这些边陲之地的乱象了。

至于如今的布兵,便是知道了也无用,剑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先辈打下此地,前后耗费了何止十年,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剑南粮食不封,等陈樾自耗。

纪潇将那信函收好,又接连看了其他折子。

粮草,马匹,章程,全是与战事有牵扯的事。

她站着站着便感觉累了,下意识地想要坐下,刚刚屈膝便心道“不好”,谁知竟没有预想中地摔下去。

回头一看,感情林今棠早在她专注入神的时候放了把椅子在她身后,还铺上了厚厚一层垫子。

她心中满是幸福的感慨,通常女子怀孕,都是女子费心费力,诸般麻烦与难处,而她却怀得极顺,没什么挫折不说,连本该自己谨慎操心的事,都有林今棠先帮她想周到了。

林今棠含笑看着她,道:“这些都是定好的章程,又不需要你拿主意,圣人让送你这儿来一份,只是想让你心中有数,何必急着看呢?”

纪潇幽幽一叹:“五天了,才等来这七份折子,我都有点想念那帮爱写折子的大臣了,平日不耐烦看,此时却刚好能打发时间。”

林今棠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阿鱼,万不可想念,万一不小心实现,将来你哪还有时间与夫君恩爱?”

纪潇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此人段数高明了,竟学会了说这种话!

但她也只是稍稍震撼了一下,便平淡如常地接了句:“说的也是,宠幸奏折哪有宠幸夫君快活。”

林今棠抿着嘴笑,被她反撩得高兴极了。

纪潇又故意道:“眼见那一天也不远了,林正君啊,你要不要温习一下?”

“怎么温习?”

纪潇便起身,她松开了林今棠的腰带,伸手探进去。

林今棠微微一僵,不敢动弹,明明想出声制止,又有些舍不得。

他正情动时,外头忽然传来轻语声,林今棠一个机灵退后几步,匆忙整理自己的衣服。

纪潇轻笑一声,拿茶水浸湿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手。

擦完还故意似的,轻轻舔了一下。

林今棠彻底招架不住了。

来人是送吃食的婢女,食盒放下便退了出去,纪潇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理会某处还尴尬着的夫君,专心喂饱自己。

林今棠在她身边坐下来,透着几分委屈地诉求:“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

纪潇:“嗯?你还想做太监?”

林今棠:“……”

他知道纪潇是故意调侃他,又无可奈何,生不起气,只好拎起筷子吃饭。

等吃完,纪潇忽然朝他说:“咏召,来。”

林今棠刚才吃了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自然不肯听她的。

纪潇便主动凑过来,拽了他一把,林今棠生怕她拽不起来滑了自己,只好顺着她的力道走。

她将他安顿在床上,又把自己挤进他怀里,将他当成了人形靠背。

她拿被子蒙住两个人,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才想起来哄哄“靠背”:“等没人打扰时再温习。”

林今棠伸手环住她的肩,低低“嗯”了一声。

哪知没人打扰的时间竟如此难得,半夜林今棠刚刚纾解完一回,正想哄纪晴渊再疼疼他,就被加急的军报打断了。

昨日凌晨南蛮起兵攻打边境,守军支撑不住,接连败退两城,此后军中内部起了分歧,三成边军跟随副将,转投陈樾门下。

林今棠听得惊奇:“这算不算是朝廷逼反。”话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好在周围也没有外人。

纪潇有一下没一下地屈指敲着桌子,道:“剑南节度使各统将间早就有些不和,剑南本是许卓季守,他死后,他的旧部也难免受牵连,新调任的将军短短时间不能服众也是难免。那反叛的人算不上许的旧部,却也与许关系不差,若不是阿爹不愿显得赶尽杀绝寒了将士们的心,他也不会被留在军中……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唐鸠跪坐在一旁,闻言问道:“郎君可要插手?”

纪潇沉吟片刻道:“战事紧急,等朝官们吵出个结果,恐怕局势更混乱了。阿爹虽来信让我不要多管,但我手中有虎符可调兵权,虽有擅作主张,却不算逾越——先传我旨意,南蛮边境兵力全部绕西行回撤,派人半路接应以免半路被围堵,来笔墨,修书一封告知吐蕃,免得他们见我军向西增兵起了疑心。”

唐鸠立刻取来笔墨,让纪潇口述他代写,末了盖下齐王印章。

齐王手里有虎符是众所周知的事,早先纪潇北战突厥时便有一只虎符在她手里,此后一直没收回来。

命令下去,加急传送,最迟两日便可翻山越岭抵达南蛮边境,等大军立刻回撤,接应的援军也差不多就绪了。

至于吐蕃那边的信大概会晚点到,但也不碍事。

而消息递到京城,朝臣们都吃了一惊。

齐王不是回封地去了吗?怎么还突然指挥起南边的战事了?

又见成康帝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大臣们不禁猜测是不是圣人私下嘱咐了齐王什么,因此无人提出质疑。

事实证明,大军夹在陈樾与南蛮之间,的确是错的,先前坚持不肯撤兵的大臣们悻悻不再出声,支持撤兵的一派趁机再奏,成康帝便顺势应了,又假装拟了一道指令派远在“齐州”的齐王立刻出兵支援剑南,而京城里的华飞亦被南调,随新调的粮草一同前往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