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皇太女

作者:谢与迟

陛下说是不急着盖玺,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玉玺已经悬在了圣旨上,除非有什么不可或缺的理由能反驳这事,否则这事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然而大臣们想了想,没有。

这齐王实在是让人找不出把柄,翻来覆去顶多只有“她是女子”这么个理由。

然而绕来绕去,就会绕出宗族礼法,回归“何为君王”的本质,然后便再也辩驳不出什么了。

虽然反方文官多,但纪潇那边也有几个嘴皮子厉害的,三言两语就能将男人的私心羞辱个遍。

有不少人被明里暗里的说动,不说学着左仆射站到纪潇那边去,起码也不提“反对”二字了,剩下的大臣们则只能拖着,拖到了有人提出“听取民意”。

实则纪潇这边的人有很多不乐意把纪潇身份公之于众的。

他们虽然支持纪潇,但也希望纪潇能一直扮男子,虽然成康帝说了“立皇太女”,可他们都等着把那帮顽固的同僚说服后就回来说服成康帝。

哪想到反对的大臣忽然提了这么个建议,合情合理,叫人没什么可驳斥的。

反对的臣子寄希望于民众,因为民众的反对恐怕是唯一能让圣人改变主意的东西了。纪潇这边的大臣则被对方“若百姓无异议,我等亦无异议”给说动了。

于是圣人的罪己诏,就这么张贴了下去。

纪潇:“今日提出这事的那位大臣,才是我的人。”

她枕着林今棠的腿上,翻着一本折子,因为不想脏了手,荔枝都是林今棠剥了再放到她嘴里。

这场面颇有些奢靡之意,若是叫那帮反对她的人瞧了,那可难得是有了把柄。

林今棠手上顿了顿,道:“旁人都以为左仆射才是你的人。”

“不是。”纪潇提起来,也有些一言难尽,“他……老奸巨猾,大抵提反对,只是为了试探众人的态度。”

林今棠总觉得纪潇那片刻的停顿后面隐去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正随意聊着,外头便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不稀奇,这王府天天人来人往,可求见的是吏部尚书,这便奇了。

谁不知道吏部尚书就是当日险些以死劝谏的御史中丞的舅父。

纪潇缓缓坐起来,命人将荔枝皮毁尸灭迹,理理衣袍,很快就人模人样起来。

吏部尚书进来,就见齐王一袭月白襕衫,端庄冷肃,在纸上落下好字。

吏部尚书行过礼,看了林今棠一眼,有几分暗示之意。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纪潇便道:“女子不得听政,现在连男子也不行了?”

吏部尚书知道她是故意怼自己,只能作罢:“臣并无此意,臣此次来,是想为臣那不争气的外甥求情……”

成康帝早年做皇帝也不是那么顺心的,君与臣有时候就是互相制肘的关系。

成康帝处处受制于大臣的时候,最烦的便是那种死谏的臣子,早就想找个机会劝大家珍惜生命了。

当然,成康帝不杀言官,只是把人关在牢里磨一磨,再往下压一压。

只是这御史中丞身体不太耐得住,在牢里才待了一夜,便犯了严重的湿病,整日痛苦难耐。

他虽进牢了,却是可以探视的,这才有了吏部尚书来为他求情。

本来吏部尚书是去找圣人求情,成康帝却说纪潇来求情才算数。

这摆明是逼吏部尚书站到齐王那边去,为此吏部尚书又拖了两日,直到御史中丞晕倒在牢里依然无人问津,终于腆着老脸来找纪潇。

他来之前心中没底,怕齐王借机拉拢他,实则到了如今这地步,成事皆在民心,他们这帮大臣站不站队已经不重要了,假意逢迎一下也没什么,可吏部尚书却不愿。

只好准备了满肚子的论述,想齐王是个明理之人,没准能被说动。

吏部尚书先把外甥的病症说了,一面垂首等齐王反应,一面琢磨着要怎么往后说。

纪潇写完一列字,淡淡说:“病了就找太医,我写个条子,你带去太医院请人,行了吧?”

吏部尚书微微一愣,没想到齐王答应得那么爽快。

纪潇见他不吱声,以为他是不满足,不由轻哼了一声:“还想如何?难不成要我为他求情,把他放出来吗?他可有这个脸面?”

吏部尚书也明白,齐王肯为御史中丞请太医已是开恩,再往下……那便得拿别的来换了。

明白归明白,还是沉沉一叹,卖了个惨:“老臣实在是怕他就这么……折在牢狱中。他固有错,却罪不至死,何况为朝廷效力多年,从未懈怠。”

纪潇抬眼:“你通达,想来也不会误以为圣人这是为我而处置他。表面是为我,实则阿爹看得长远,是为了改一改这朝堂上的处处逼迫之风,若是什么人都因为皇帝要做的事与自己想法不合,便要拿出一副死谏的态度,以后这事情还怎么做?御史中丞是忠直不假,可难道他忠直,便一定事事都对吗?”

吏部尚书哑然了一下,道:“殿下说得没错……”

纪潇“嗯”了声:“我去求情,阿爹定会放人,这样一来,日后人人都要有求于我,但也功亏一篑,下一次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吏部尚书:“殿下通明大义……”

纪潇想了想又道:“若真身体受不住,就带几套干净被褥和衣裳过去吧,每日让他的家人来送吃食,怎么也撑得过去,到时候……身体不好,就回乡静养吧。”

吏部尚书连忙道“是”,心中暗暗愧疚。

是他小人之心了!

齐王在这事上,根本没在乎那点立场问题,只认是非罢了。

否则她完全不必提后面这档子事,就让御史中丞在牢里熬着,那才叫解气呢。

至于她后面说的话,无疑是定下了御史中丞罢官回乡的结局,然而这也是在所难免,朝廷不可能留一个体弱多病的臣子。

吏部尚书谢恩告退时,旁边的林今棠趁机补了一句:“我记得御史中丞还没到能告老的年纪,反倒正值男人的不惑壮年,却已这么多病痛,若无纵酒纵欲的癖好,那多半是因为久坐不动,经络不通,毒性积身,要多强身健体才是。”

吏部尚书只当正君也一片好意,连忙也恭敬道谢。等出了堂门,才回过味来。

这不就是说御史中丞要么是个放纵而不自制的酒鬼,要么就是个懒惰无能之人吗?

又顺带讽刺了御史中丞一个男子,却比纪潇这个女子还脆弱!

吏部尚书汗颜,心想这林正君也不是个省油的。

他往外走时,乳娘恰好抱着小郎君走来,脸上带着喜色,像是来报喜的。

吏部尚书忍不住放慢脚步,站到门侧,想再看一看。

之前在朝堂上,他们这边提过立皇太孙,惹得齐王不快,对齐王来说,这孩子恐怕算是个威胁。

虽说虎毒不食子,何况女子有母亲天性,天生容易比男子多情,对孩子更无私些,可……到底是有些担心齐王这里是个例外。

齐王不会对小皇孙怎样,却也可以故意放纵他,忽视他,不教他学好什么的……

他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小皇孙学会了吐字。

这个月份便能牙牙学语,着实算是聪慧了。

里头乳娘哄了半天,才让小皇孙说出两个音:“嘚嘚(爹爹)。”

林今棠长长地“哎”了一声。

纪潇:“你这小没良心的,怎么只会叫爹爹?”

乳娘笑着道:“殿下不也是教‘爹爹’教得多些,没准小郎君误以为您是爹爹呢。”

纪潇又道:“那就更没良心的,咏召可比我对他上心。”

反正齐王是这也说不好,那也说不好。

吏部尚书心道果然,齐王恐怕是不太喜欢这个儿子的。

他忍不住探出头,往屋中瞥了一眼。

却见纪潇把小皇孙抱在怀中,嘴角噙着笑意,眼底一片温柔。

她嘴上横挑鼻子竖挑眼,语气却似乎始终都是平和里夹着一丝柔意的,抬起手指逗小家伙玩,动作极轻。

这样的齐王很不常见。

如同强烈的风暴忽然有了片刻的平息,轻柔地抚过所爱之人的身侧,比一如既往的温柔更令人震撼。

吏部尚书离开,当晚便悄悄写了个话本子的雏形,让人送去茶馆,找说书先生润色。

这民意,有时也事在人为。

京城传开了齐王是女子的事情,百姓们的确震撼极了,但若说无法接受……细想的话,倒也没有。

本朝民风开放,坊间甚至以哪家人惧内为笑谈,女子能不能做官为帝什么的,其实都是士人们才纠结的事,对百姓来说,胡乱议论两句就是顶天了。

倒也有不少轻视女人的男子,张口就编排,却也不敢大声传开,这齐王就算不是齐王,也是皇家女,他们平民自然不敢将编排出来的话到处乱说惹祸上身。

这也是反齐王的朝臣们一开始没有搬出“民意”的缘故,还是纪潇安排的人诱导,这帮臣子觉得别无选择了,才将百姓视做最后一招。

为此已经有不少人暗中作梗,特地安排人到处与人讲“牝鸡司晨”的前朝故事。

就在这时,某几家茶楼有一个新话本盛行起来,讲的是齐王女扮男装除匪祸、战突厥的故事。

倒也都确有其事,只是编得更加绘声绘色。

这个话本开了先河,其他家见百姓爱听,连忙也让说书先生说些类似的故事。

从女将鲤姬,到大晏女子兵,没有哪个故事是不火热的。

听腻了男子打仗威猛如虎的故事,谁不想把主人公换成女子,品他个罕见稀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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