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皇太女

作者:谢与迟

“这么看来,长公主与郡王恐怕不清白,但李愿,又似乎不是郡王之子。”纪潇若有所思,“莫非二姑对陈樾真是感情深厚,才肯为了对方做到这地步?”

陈樾明显处处劣势,他有野心,也有几分养兵的能力,可成康帝可没有空子给他钻,明眼人若非被利欲熏心或是对纪家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会轻易帮陈樾谋反。

他难成功不说,即便他走运做了皇帝,长公主又能得到什么呢?她曾是陈樾伦理上的亲姐姐,这种关系多半见不得光,即便陈樾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长公主纳入后宫,那将来皇位也是别人的。

长公主和皇后,虽然有别,但可不值得纪姣费那么大力气。

可若是李愿是陈樾的儿子,那便有可能继承皇位,长公主为了子孙后代的前程而谋反,这才说得通。

纪潇道:“不是李愿……难道她还有别的孩子?”

林今棠:“若真是感情深厚呢?就如你我这般。”

纪潇:“唔……”

不等纪潇说话,林今棠便自己反驳了:“是我忘了,长公主倒也没那么……专情,听闻是有几个情郎的,若像你我之间,我自是不肯跟其他男女有什么的。”

纪潇又“唔”了一声,因为她觉得林今棠可能是故意的。

她细思片刻道:“其间种种原因,于局势倒也不算重要。恰好,我正想命人以长公主和陈攸名义,诱陈樾出幽州,本是思及这二人一个是他的儿子,另一个则是与他合谋,没准感情甚好,而如今再添一个李愿……说不定有奇效。”

林今棠却是笑道:“阿鱼怎么不把陈攸去掉,或许更有奇效?”

纪潇微微一愣:“你是说……”

林今棠:“反正陈樾不止一子,看起来也没把陈攸这位长子放在眼里,没了就没了。可若是去掉陈攸,只以李愿和长公主做饵,哪怕陈樾狠得下心舍这二人性命,也会觉得自己秘密暴露,而大乱方寸,届时更易出剑南。”

纪潇又问:“若李愿与陈樾无关呢?”

“那在他眼中我们只是拿长公主及其家人里要挟,他会以为自己与长公主的事败露,成效也是差不多的。”林今棠顿了顿,又道,“然而我又觉得,这些诱饵都比不上另一个。”

纪潇挺感兴趣地凑近了点,巴巴等着下文。

林今棠被她这目光看得简直脸红。

“是你。”

“我?”纪潇倒还真没想过自己,但林今棠这么一说,她立刻便醒悟了,“我是女子,这消息怎么也该传遍天下了,倘若他再知道我不仅是女子,还继承了储位……他定会坐不住!”

“不仅是我,还有父皇的药!他远在剑南,必然无从求证。咏召,你简直是我的七窍。”

林今棠抿着唇笑,半晌又抬眼看看她,再挪开,有几分暗示的意思。

纪潇眨了眨眼,琢磨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到林今棠觉得自己这样颇有些傻里傻气,正欲起身寻个理由出去,好结束自己的尴尬时,纪潇忽然拉住了他。

她直起身,亲了下他漂亮的眼睛:“你是在等这个吗?”

林今棠分明笑了,却要得寸进尺:“不是。我等这个。”

他稍稍往下一凑,对上了她的唇——

***

于是一纸劝降令远远送往南地,快马加鞭,历经半月才到。

陈樾听见这劝降令中只提及纪姣和李愿,心中便“咯噔”了一声。

不仅是他,连身边亲信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他们这些跟在陈樾身边的老人,多少知道陈樾的一些往事,也知道这两个人对于主上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初主上逃出平凉,连妻妾血亲都能说弃就弃,可这两个人,却恰恰是陈樾弃不了的那二位。

诚然,他们已经决定出兵去京城了,可那也是在准备充足的条件下,万一主上闻讯发疯……

悄悄看过去,果然见陈樾一脸的狰狞。

他实在是等的时间太长了,若是二十年前,他认为自己尚有一些韬光养晦的耐心,可到了如今,这么久的布置皆因种种事落空,他又已经这般年纪了,实在不知还有几年耗得起,又不知倘若成功,能有几年坐在那梦寐以求的位子上。

他年纪大了,时而着急,时而又打退堂鼓,局势不利于他,气运不降临在他身上,他拿什么来夺皇位?可又不甘心,那个位置他仰望了太久了,为此他付出了那么多,几十年皆为这一件事而活,这叫他如何放弃!

因此,哪怕知道不合时宜,他也总盼有一丝转机……

至如今,转机微弱,倒是威胁越来越多,连阿姣和愿儿都成为了纪潇手里的筹码,说明后者已经知道了不少往事,此时还叫他怎么坐得住?

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些谨慎过头的大臣,他恐怕早就发兵了,还用得着纪潇用这么一封信来挑衅他?

果然又有一位惯常谨慎的大臣赶忙劝:“这准是陷阱,请主上三思啊,虽说剑南的确是待不下去了,但我们还可以去岭南,甚至去南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若真的入京,那可就是送死了,尤其现在齐王显然是想引您过去,必然也会设下重重埋伏!”

陈樾道:“说得不错,故而我决定先乔装进京城,寻找良机,纪姣在京城也养了些人,恰好能为我所用,届时先伺机救人,再让大军接应。”

那大臣还想再劝,却是陈樾忽然拔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还有异议吗?”他冷冷问道。

其他人从震惊中缓过来,面面相觑,再无人反驳。

待陈樾独自出了帐,叹息声此起彼伏。

主上这是……越来越偏执了啊。

又过几日,纪潇要封储君和成康帝“病危”的消息接连传来,这帮大臣们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与愤懑,但也稍稍接受了这一决定,不知是谁带头,说“主上英明能断”,旁人也跟着附和两声,总算又恢复了看似和睦的君臣关系。

成康帝接连半月不上朝不露面,只有一道手谕命纪潇监政。纪潇每每下朝,不去三省,反倒直奔紫宸殿,必会待足一两个时辰,流水一样的药材也往宫中进。

别说打听情报的探子了,就是朝臣们都以为圣人身体抱恙。

此时圣人病倒卧床,纪潇这个女子还没来得及封储君,乃是最好的机会。只要纪潇不封储君,陈樾就能抢来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没准朝中一部分臣子还会站在他这边,力助他上位。

在亲信们看来,为长公主冒险不值得,但为了正统之名和圣人病的大好机会孤注一掷,还是可以一试的。

陈樾乔装赴西京的事原本没什么人知晓,然而曲州一发兵,便瞒不住自己军中人了。

毕竟假扮陈樾的人也只是扮了个装束和身形,脸自然是不同的。

远在西京的纪潇,忽然收到了曾遂的传书。

纪潇当日说要他立功赎曾家,却也没时时刻刻盯着他,机会要不要把握,全在曾遂一念之间。这么长时间,纪潇从未将情报来源托付在他一人身上,却没想到曾遂还能在关键时候传一回信儿。

当日,借由储君大典的名义加严城防,第三日,假扮成老翁的陈樾便进了京。

那日正是封储大典,陈樾听闻街道上口口相传,不由混在朱雀大街两侧,等着游街的礼队经过。

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他望着聚满人群的街道,心中满是怨愤。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纪潇分明是个女的,竟也有这么多人来捧场。

他还指望靠着纪潇的身份扰乱大晏军心,哪想到出来走一遭,才发现感情全天下都知道了!

那么多兵,唯有早早被他渗透,且内部一直不齐心的剑南反了!

难不成那些文官武将竟都甘心被一个女子统领吗?

陈樾咬牙切齿地想:她纪潇凭什么?

气运总是向着纪潇,曹共舒擅作主张致使他败露也是因纪潇而起、被纪潇亲自查出来,直接毁了他几年根基,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林今棠也忽然嫁给纪潇,害他忧心日后林今棠会毁了他毒害成康帝的计划,就连十年前,若不是纪潇被绑上山,苏润太过着急,他们也未必会损失那么多。

或许纪潇就是专程克他的。

陈樾眼中划过一抹阴鸷,悄悄退出了人群。

与此同时,皇城门口,纪潇一身祭服,端坐于辇车中。

亲兵快步赶来,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城门已按您的吩咐严防死守,必须严查方可进出。另有暗卫报,城中有一批眼生的人,也在暗中盯梢寻探。”

纪潇平静地道:“没准陈樾已经进京了,派人去查一查,都提防些,他若真进城了,这么好的日子,没准他也要凑够‘瞎热闹’。”

等人走了,她便朝唐鸠道:“问下父皇,可要启程了?”

直到这日,他们也没忘记“圣人重病”这事,成康帝虽然来了,却以不能受风为名坐在了马车中,任谁来请安都只是隔着帘子说两句话。

这边得了准令,仪仗便浩浩荡荡撑了起来,先绕至太庙祭庙。

纪潇封的是太女,故而也着女子装,只是尚衣局稍微改了改,形制几乎与皇后的一致,然而配色和衣上花纹却是当朝太子的规制,头上也戴着男子的冕冠。

这种迥异又和谐的风格搭在纪潇身上,着实又艳丽,又霸气。

她这是第一次以女装示朝臣,倒叫朝臣们眼都不敢抬。

并非纯粹碍于规矩,而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如神女般不可亵渎。

受封时,成康帝倒是上了阶,可惜大臣们只敢垂首,没人敢探究圣人的身体如何。

纪潇祭完一套礼,站到他面前时,成康帝不由感慨道:“吾女有朕当年雄风。”

纪潇:“……”

她不是很想要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