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长公主纪云乐自掌管扫眉司以来,便将这事当成了毕生志向来做。
原本纪潇推举她只是想给阿姐找个事做,同时皇室公主来任一司之长,也叫那帮迂腐大臣至少明面上不敢轻弊怠慢。
谁知纪云乐默默地打点关系,一步一步帮着扫眉司站稳了脚跟。
元韶五年时,朝中已经彻底习惯了各部都有那么几个为官的女子,又有一女子任了侍郎,自此登上朝会。
要说这扫眉司还真非纪云乐不可,哪怕是让纪潇自己亲自管辖,也未必有阿姐处理得好。
当年众娘子被家里逼迫回家成亲时,纪云乐便用了几个妙招,让这些世家再也找不到必须让女儿离开扫眉司的理由。
过日子?夫妻二人共同入仕,朝出晚归俱是一同,岂不更觉和睦?世家仆从无数,本来也不需要贵女们亲自操劳家务,不影响什么。
中馈?那自然是交给别的人,谁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媳妇的,便是有那特殊的,难道家里账房先生不作为吗?
生子?这好说,到时候放一两年假再回来便是了,且放着假依然领着俸禄,这等好处可是不得白不得。
带孩子?这贵族家里,孩子不都是乳娘来带,这借口可不好用。
怕直接因为这事找不到郎君?那便大肆宣扬诸女之才、之奇、之美貌,到了京中人人有耳闻的地步,叫所有人都觉得:谁能娶到这样德才兼备,外能当官养家,内能小意温柔的女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这样总会有不少媒婆争先登门了。实在不济,叫纪潇给牵个线,婚事总是不愁的。
至于嫌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往来接触的全是男子……这个诸家根本不敢提,否则他们太女殿下、女帝陛下又算什么?
偏偏纪云乐性子又柔,说话温和恰到好处,叫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的同时,还生不出怨来。
一旦最初那几道槛跨过了,后面自然也平坦多了,只可惜这第一代的女子们都是打小学着女工,听着“相夫教子”,真正能担大任的没几个,只能指望下一代的小娘子出色一些。
纪云乐干脆在女学里增了一门课,专学《女志》。
课里讲为女子之志向、行为、如何为官等,总而言之,凡是家里头不肯分出精力教女孩的为官之道,《女志》都要教。
说来这《女志》名义上还是元韶女帝所著,大公主又补充了几章。
之所以说是名义上,是因为纪潇实在抽不出空,让林咏召代劳了。
京中女子听说是女帝著作,自然万分推崇,视女帝为楷模,便连士人,也被其中讲述的一些道理所吸引,到后来皆能熟读背诵。
女子楷模林凤君,深藏功与名。
——
纪梣漾合上册子,把这本编纂大臣递上了的丹阳长公主纪云乐的传述稿放到了一旁,打算得了空就再列几条该写的。
他大姑姑的好可不止这点,大姑姑为了扫眉司,也或许是别的原因,一生未再嫁,别的公主即便和离不嫁,也可能养些面首,大姑姑却是全心全意地投在了朝堂。
在纪梣漾看来,像大姑姑那样温柔又传统的女子,却有这般的坚持,是令人出乎意料,格外有勇气和魄力的一种事。
相比之下他亲娘创出什么雄图大业,他都不觉得稀奇。
何况他娘平日的一言一行基本都有史官奋笔疾书,也用不着他操心史册上记录得不全。
想着想着,就忽然觉得眼前的折子很没意思。
于是摆驾跑去行宫。
行宫离京不远,但一来一回便是三个时辰。
反正对于明日还要上朝的纪梣漾来说,是非常折腾的一件事。
但他非要去,内官们也只能一面腹诽,一面给他备好马匹仪仗。
纪梣漾嫌人多走得慢:“不必摆仪仗了,快去快回。”
他身边的内官在心里说:快去,赖着不走,快回,官家这是少说了个步骤。
说来也是奇了,官家已过而立,独女都快长成及笄娘子了,他自己还是个相当黏爹娘的人,这个月已经往行宫跑了四回。
估摸是纪潇烦够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带着林今棠搬了家,纪梣漾到的时候,只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行宫和几名宫人。
他委屈,伤心,失意。
哪有这样的爹娘,他孝顺还不好吗?
纪梣漾对着空荡荡的床板随口作了首诗,余光瞥见床榻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摸出来一看,见封面写着“秘技,赠阿石”。
他心中暗暗激动:阿娘竟留了一本传给他的东西!这说明阿娘还是惦记他的!
翻开一看,首句写着:欲得美人,有奇技也。
纪梣漾一把合上,默了默。
过了一阵,又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重新翻开看。
上头用了不下三千字讲自己平日里是怎么撩拨夫君的,然而据纪梣漾的了解,这里头十有八-九是他娘吹嘘出来的。
他不知不觉竟都看完了,摸了摸下巴,心想虽然货不真,但价实,这里头的情话他学一学,拿回去哄皇后,没准能少挨几顿骂。
——
唐鸠下了船,趁着岸上正乱,用了几个身法,便消失在岸头。
他在一颗大树后头停下,心想人不得不服老,这武功是退得太快了。
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往城里的方向去,却在城门口看见一个守株待兔的身影。
荆雀平淡冲他招了下手。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跟着呢?”二人坐在路边的面摊上时,荆雀问。
唐鸠未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跟来做什么?”
荆雀有一瞬的茫然:“我只是,不知道该去何处,见你似乎是想好了去处,干脆跟来了。”
退位做了太上皇的纪潇跑去襄州买了地和房子,打算与她的正君在那里养老。
说来襄州也是林今棠众多伤心地之一,但他自己并不觉得,反而觉得这里是初遇纪阿鱼的地方,纪潇一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就欣然定在了这里。
纪潇在那头安顿下来,便留下了几个年轻的仆从和暗卫,将身边的老人都遣散了。
荆雀哪里舍得走,但是主人的意思十分坚决:“这天地广阔,我也只是小小一隅,你们不如出去看看,累了再回来。”
她与唐鸠都是跟了纪潇最久的人,唐鸠为了主人入宫净身,她则为了主人一生未嫁,纪潇对他们俩多多少少有点愧,所以她也想成全主人这点心意。
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离开的时候纪潇为他们每人都配了不少奴仆和侍卫,但她看唐鸠转头便把奴仆散了,显然一副有计划的样子,于是也效仿之,暗中跟随。
奴仆簇拥有什么意思,她熟识的也就是唐鸠了,倒不如结个伴。
“那你也不必偷偷摸摸,直接跟来不就好了?”唐鸠哭笑不得。
荆雀假意咳了咳,道:“这不是想……想看看你是怎么打算的再说?万一你……想撒钱养个什么年轻貌美的小倌陪伴晚年之类的,那我当然不能打扰咯。”
唐鸠:“……”总感觉这人认真计划过。
“对了,你怎么会想来阆州?”荆雀好奇,“是想故地重游?”
唐鸠轻轻摇头:“游不动了,也想养个老,恰好这里有故人。”
“故人?”
登上曾府的门,荆雀才知道故人说得是谁。
正是当年阆州第一家的曾遂。
现在曾家在阆州也是第一家,甚至名望比之从前更甚。当年那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公子,如今也成了家里人人信服的阿郎。
那时陈王死,曾家受清算,下场也不算好,曾遂说是戴罪立功,却也只是免牵连家人,他自己也能进羽泽当个小兵。
没几年后曾遂请辞回来经商,把跌入泥潭的曾家又一步步拽了起来,也是很了不起了。
唐鸠与他时常写信,荆雀却是从未联系过,此时一谈,才知道曾遂离开后还有这些事。
曾遂也颇为好奇京中的情况,他很早就离开京城了,对现在的朝廷与皇室很不明了。
于是趁着酒桌间多问了几句。
新皇登基,效仿祖父册立太女。
皇家关系和睦,朝中稳固,无党羽之争。
近年南蛮又欲作乱,却次次被压得翻不了身,如今也正要重新俯首称臣了。
扫眉司的年轻娘子里有几位女中豪杰,登朝堂,掌军权,虽然还是比男子少,却已甚少有人再把“女子不能为官”挂到嘴边。
唐鸠实在佩服纪潇,她年少时敢做别人不敢想的事,在位几十年,又做成了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年至将暮,又坦然让位,将一切交由后人。
她这一生,都在诠释魄力二字。
酒席将尽时,曾遂忽然问:“对了,唐兄托我买房,我倒是找好了,不日便能搬进去,但荆娘子……可要我再看看?”
荆雀顺口答:“哪用这么麻烦?他都买好了房,还差我一个房间吗?”
曾遂看看两人,语气里充满探究:“冒昧一句,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
唐鸠面对着人家明显误会了的眼神,不慌不忙地说:“同伴。”
说着,与荆雀碰了个杯。
杯分开的那一瞬,他笑了一下,不愧是共事多年,连举杯的时机都有了默契。
同伴,这是一个看似疏离的说法,但对他们来说,便是一生里最可贵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就是讲了讲未来走向,接下来的番外就与正剧完全无关了,全是作者满足自己脑洞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