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乡

作者:尼尔·盖曼

    理查德·梅休沿着地铁月台往前走。这是地方线上的一个车站,站牌写着“黑修士”。月台上寂寥无人,列车从远处呼啸而过,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带起一股阴风拂向月台,吹散了一份《太阳报》。彩色页的裸女照片和黑白页的污言秽语匆匆滚下月台,飘落在铁道上。

    理查德走到月台尽头,坐在一张长凳上,百无聊赖地发愣。

    四周悄无声息。

    他揉揉脑袋,觉得有点恶心。一阵脚步声忽然在附近响起。他抬头看去,发现一个衣着整齐的小女孩正从身前走过。有位妇人牵着她的手,看上去跟女孩一模一样,只是身材更高,年纪更大而已。她们瞥了他一眼,随即刻意把头扭开。“梅兰妮,别靠得太近。”妇人压低声音对孩子说,但理查德听得一清二楚。

    梅兰妮用孩子那种目不转睛的方式看着他,丝毫不觉尴尬,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接着她转回头去,好奇地向母亲问道:“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活着?”

    “没有勇气结束这一切吧。”她妈妈说。

    梅兰妮又冒险看了理查德一眼,嘴里说道:“真可悲。”她们的脚步声沿着月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无踪。理查德心想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月台上。他是在等地铁吗?他想去哪儿?理查德知道答案就藏在脑袋里,某个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却摸不到碰不着,没法从那失落国度将其寻回。他独自坐在长椅上,脑袋里胡思乱想。是不是在做梦?他伸出双手摸了摸身下坚硬的塑胶椅,碰碰面颊,又用沾满泥巴的鞋子踩踩月台(泥巴是从哪儿来的?)……不。这不是梦。无论他身在何处,至少是现实世界。理查德觉得不对劲,心绪孤绝烦闷,痛断肝肠。有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理查德没有抬头,脑袋动都没动。

    “嗨,”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怎么样,迪克?还好吗?”

    理查德猛地抬起头。他能感到脸上挤出了灿烂微笑,希望像一记重拳捶在他胸膛。

    “加里?”他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声,“你能看见我?”

    加里咧嘴笑了笑。“你就是好开玩笑。真是个活宝,很逗。”

    加里穿西服打领带,脸上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乱。理查德明白自己看起来肯定一团糟:衣衫不整,胡子拉碴,满身泥巴……“加里?我……听着,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我可以解释。”他转念一想,“不……我没法解释。真的不行。”

    “没关系,”加里安慰道,他的声音温和沉稳,“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有点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听着,我其实不在这儿。”

    “哦,你在啊。”理查德说。

    加里怜悯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在。我就是你,在跟自己说话。”

    理查德隐约觉得这可能是加里的玩笑。“不如这样好了。”加里说着抬起双手捂在脸上,推挤揉捏一番,像是在玩橡皮泥。

    “感觉好点了吗?”刚才还是加里的人,用异常熟悉的声音问道。理查德认识这张脸,他自从毕业之后,几乎每个工作日早晨都要替它刮胡子,为它刷牙,给它梳头,偶尔还会希望它变得更像汤姆·克鲁斯、约翰·列侬,或是随便什么人都好。这当然就是他的脸。“你在高峰时段坐在黑修士地铁站,”另一个理查德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跟自己说话。你知道人们是怎么议论那些自言自语的人。只是现在你的神志略微正常了一点儿。”

    潮湿肮脏的理查德盯着干净整洁的理查德。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这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你甚至并不完全像我。”他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他的另一个自我露出鼓励的微笑,又摇了摇头。“我就是你,理查德。我是你所剩无几的理智……”

    这不是他在答录机、磁带和录像带里听到的那种令人难堪的声音,并非勉强可以算作是他声音的拙劣回响。那人在用理查德真正的声音说话,正是他自己平素听到的那种,洪亮而真实。

    “集中精神!”另一个理查德叫道,“看看这个地方,努力看清其他人,看清真相……现在是你一周以来最接近现实的状态……”

    “别胡扯了。”理查德故作镇定地说。他已经近乎绝望,拼命晃着脑袋,否认另一个自己所说的一切。但他还是望向月台,想知道对方想让自己看什么。有个东西在余光中闪了一下,他连忙扭头去看,但什么也没有。

    “快看,”他的分身说,“仔细看。”

    “看什么?”他站在灯光昏暗、空无一人的地铁月台上。这里仿佛一座孤寂的陵墓。接着……

    噪声和光亮扑面而来,像一个啤酒瓶摔在他脸上。理查德站在黑修士地铁站,此刻正是高峰时段。人群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噪声、光亮和推搡拥挤的人潮结成一团乱麻。一列地铁停在站台里,理查德可以看到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他看起来像发了疯,胡子一周没刮,嘴巴周围都是食物残渣,一侧眼圈被打得青紫发黑,鼻翼上长了个红肿发炎的疖子。身上肮脏不堪,结了层黑乎乎的污垢,已经堵住毛孔,钻进指甲。双眼布满血色,目光涣散,头发纠缠打结。他是个无家可归的疯子,在高峰时段,在繁忙的地铁月台上游荡。

    理查德把脸埋进双手。

    他抬起头时,发现另一个自己已经不见了。月台重归黑暗,只剩他孤身一人。理查德坐在长椅上,闭起眼睛。忽然有只手拉过他的手,握了片刻,又用力捏住。那是女人的手,他能闻到熟悉的香水气味。

    另一个理查德坐在他左侧,而杰茜卡握住他的手坐在右侧,同情地注视着他。理查德从未见她露出这种表情。

    “杰茜?”

    杰茜卡摇摇头,放开他的手。“恐怕不是,”她说,“我还是你。但亲爱的,你必须仔细听我说。现在是你最接近现实的……”

    “你们这些人老是说什么最接近现实,最接近理智,我不知道你们……”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抬头看着另一个自己,还有那深爱过的女人,开口问道,“这是试炼的一部分吗?”

    “试炼?”杰茜卡问。她跟不是理查德的理查德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对,试炼。住在下伦敦的黑修士们准备的试炼。”话一出口,这件事就变得愈发真实,“他们有把钥匙,我必须拿去交给一位叫伊斯灵顿的天使。如果我给他钥匙,他就会送我回家……”他的嘴巴很干,最终再也说不下去。

    “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另一个理查德柔声说道,“难道不觉得荒诞不经吗?”

    杰茜卡似乎强忍着不愿哭泣,她的眼中闪着泪花。“你不是在接受试炼,理查德。你……你似乎精神崩溃了。就在两周前。我想你是垮了。我取消了咱们的婚约……你的举止非常奇怪,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我不知该如何应对……然后你就消失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拿出一张面巾纸,擤了擤鼻子。

    另一个理查德接过话头。“我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游荡,孤独而疯狂。困了就睡在桥下,饿了就从垃圾桶里找吃的。我浑身颤抖,茫然无助,孤独寂寞,只能自言自语,跟不存在的人说话……”

    “我很抱歉,理查德。”杰茜卡说。她在哭泣,面容扭曲变形,失去了原有的美丽。睫毛膏被泪水冲开,鼻头红彤彤的。理查德从没见她如此伤心,他意识到自己多么希望抚平杰茜卡的伤痛。理查德伸出双臂,想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安慰,让她放心。但整个世界扭曲变形,迅速滑走……

    有人被他绊了一下,随口咒骂一句,快步走开。理查德趴在月台上,在高峰时段格外引人注目。他觉得面颊冰冷湿黏,便把头从地上抬起,这才发现正趴在自己喷出的一摊呕吐物中——至少他希望是自己吐的。有些旅客嫌恶地瞪着他,也有些瞥上一眼就赶忙把头扭开。

    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试图起身,但却忘了该如何爬起来。理查德开始抽泣,他紧闭双眼,使劲闭住。等他睁开眼时,也不知是过了三十秒、一小时,还是一整天。月台上光线昏暗。他爬了起来,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有人吗?”他高声叫道,“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加里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什么,你还需要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做?”加里起身走到理查德面前。“理查德,”他急切地说,“我就是你。我能给你的唯一建议,就是你要对自己说的话。只是你可能过于害怕听不进去。”

    “你不是我。”理查德说,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摸摸我。”加里说。

    理查德伸出一只手去,探进加里的面孔,把它搅得支离破碎,仿佛探入温热的泡泡糖里。这只手周围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他把手指从加里脸中抽了出来。

    “看见了吧?”加里说,“我并不存在。只有你一个人在月台上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试图鼓起勇气去……”

    理查德本不想说话,但嘴巴却动了起来。他听到自己说:“试图鼓起勇气干什么?”

    低沉话语从扩音器中传了出来,在月台上回荡反响。“伦敦交通部为列车晚点向您致歉。此次延误是因黑修士站的意外事故造成。”

    “就是它,”加里歪着头说,“变成黑修士站的意外事故,结束这一切。你的人生没有欢乐,没有爱情,只是个虚假空壳。你连朋友都没有……”

    “我还有你。”理查德嘟囔道。

    加里上下打量着他,毫不掩饰鄙夷的目光。“我觉得你是个蠢蛋,”他坦率地说,“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还有门菲、猎人,还有麻醉法。”

    加里笑了笑,显出真心实意的怜悯。这对理查德造成的伤害,远比憎恨和敌意要大。“又是虚构的朋友?我们过去在办公室里,经常取笑你那些巨魔玩偶。还记得它们吗?就放在你桌上。”他说着放声大笑,理查德也笑出声来。这实在太可怕了,除了笑以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止住笑声。加里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塑料巨魔小玩偶。它有一头卷曲紫发,原本放在理查德的电脑显示器上面。“给你。”加里说着把它抛了过来。理查德伸出双手,试图接住,但玩偶直接从他掌中穿过,就好像这两只手根本不存在。理查德跪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双手胡乱摸索,寻找那个巨魔。对他来说,这只玩偶就像现实生活仅剩的残片,似乎只要他找到巨魔,就有可能把所有东西都找回来……

    一阵光芒闪过。

    又是交通高峰时段。一列地铁吐出成百上千名乘客,又有成百上千人被吞了下去。理查德手脚着地趴在月台上,不断被通勤旅客踢来搡去。有个人重重踩到他的手指。理查德尖叫一声,本能地将指头塞进嘴里,像个被烫到的小孩。手指的味道令人作呕,但他全不在意。理查德看到巨魔就在月台边缘,距离不过十尺。他手脚并用,费力钻过人群,爬过月台。人们冲他低声咒骂,挡住他的去路,推他搡他。理查德从没想到十尺之遥也会变成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继续向前爬去,忽然听到一阵尖细的咯咯笑声,也不知是谁发出来的。这笑声猥琐怪异,令人心烦意乱。他心想,到底是怎样的疯子会笑成这副德行?理查德咽了口唾沫,笑声戛然而止。他什么都明白了。

    理查德几乎已经爬到月台边缘。有位老妇人走进地铁,脚下刚巧碰到紫发巨魔玩偶,把它踢进列车和月台间的黑暗缝隙。“不!”理查德喊道。他还在笑,声音扭曲,气喘连连,但泪水刺痛了他的双眼,顺着面颊不住流淌。理查德用手揉揉眼睛,结果痛感变得更强。

    一阵光芒闪过。

    月台重归昏暗寂寥。他爬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完最后几步,来到月台边缘。他能看到那个玩偶,就掉在第三根铁轨旁的车道上。那一小蓬紫色,正是他的巨魔。理查德朝前望去,铁道对面的墙上贴了几张巨幅海报,是信用卡、运动鞋和塞浦路斯度假旅行的广告。他眼睁睁看着海报上的文字扭曲变化,组成新的词句。

    结束这一切。

    帮自己摆脱凄惨的生活。

    做个男子汉——动手吧!

    今天何不来场致命事故?

    理查德点点头。他是在自言自语。那些海报上写的可不是这几句话。没错,他是在自言自语,现在也该接受劝告了。理查德听到咔嗒咔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列车正在进站。他咬紧牙关,身子前后摇摆,仿佛还在被人潮推搡。但月台上只有他孤身一人。

    地铁向他驶来,头灯光芒从隧道中射出,好像幼儿梦魇中的恶龙双眸。理查德知道只需吹灰之力,就能一劳永逸地结束痛苦——无论是过去经历的,还是可能到来的,都将永远消失。他把双手塞进衣袋,深吸口气。这太简单了。只要疼一下子,就都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理查德觉得衣袋里有个东西,他用手摸了摸。是个光滑、坚硬,大致呈圆形的物体。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原来是颗石英珠子。他还记得捡起这颗珠子时的情景。那是在弃世桥对面,这珠子曾属于麻醉法的项链。

    他忽然听到鼠语族女孩在说:“坚持住,理查德。”这声音可能纯属臆想,也可能不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帮助自己。他怀疑凡此种种真的都是幻想。也许真的是他在自言自语,而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劝告。

    理查德点点头,把珠子放回口袋。他站在月台上,等待列车进站。地铁进入月台,逐渐减速,最终戛然而止。

    随着“咝”的一声,几扇车门徐徐打开。车厢中有很多人,各式各样,各形各色,有男也有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全都死了。一部分显然刚死不久,有的喉咙上刀口参差,有的太阳穴上弹孔触目。这里还有枯萎干瘪的陈年尸首。有的拉着扶手吊带,身上盖满蜘蛛网;有些肿胀变形的东西瘫在座椅上。放眼望去,似乎每具尸体都是亲手结果了自己的性命。理查德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其中一些面孔,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车厢中腐臭难闻,就像冷藏设备彻底坏掉的停尸间,经过一个漫长炎热的夏季后散发出的味道。

    理查德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清楚自己是勇敢,还是怯懦,是疯狂,还是清醒。但他很清楚接下来要干什么。他抬脚迈进车厢,所有光芒随之熄灭。

    门闩被人拉开。两声巨响在房间中回荡。通往小神殿的门被推开,灯火从外面大厅照射进来。

    这个房间不大,拱形天花板倒是很高。一枚银钥匙用细绳拴住,从天花板中央最高点吊垂下来。开门带起的风头吹得钥匙前后摇摆,然后又慢慢打起转来,先是旋向一侧,随即开始反转。院长扶着乌烟兄弟的臂弯,两人肩并肩走进神殿。院长放开对方的胳膊,开口说:“把尸体抬出去吧,乌烟兄弟。”

    “但是,但是神父……”

    “怎么了?”

    乌烟兄弟单膝跪地,院长听到手指接触衣物和皮肤的声音。“他没死。”

    院长叹了口气。他深知这种想法邪恶肮脏,但还是真心觉得如果他们能痛快死去,反倒幸运得多。这种状态比死还可怕。“是那种吗?啊,好吧。咱们会照顾好这可怜人,直到他获得最终的恩典。把他送到医务室去吧。”

    虚弱的话语声忽然响起,显得沉稳坚定。“我不是可怜人。”院长听到有个人站起身来,也听见乌烟兄弟倒吸一口冷气。“我……我想我通过了,”理查德·梅休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迟疑,“除非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不,我的孩子,”院长说。他口吻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可能是敬畏,也可能是遗憾。

    屋里沉默片刻。“我……我现在想喝那杯茶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院长说,“这边来。”理查德看着老人。那双覆有白膜的眼睛瞪视虚空。他似乎很高兴理查德能活着回来,但是……

    “对不起!”乌烟兄弟毕恭毕敬的话语,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路,“别忘了你的钥匙。”

    “哦,对,谢谢。”他还真把钥匙给忘了。理查德伸出手去,攥住吊在绳上缓缓旋转的冰冷银匙。他扯了一下,绳子应手而断。

    理查德摊开手掌,直勾勾地看着那枚钥匙。“我齿牙参差,”理查德回想着说,“敢问我是谁?”

    他把钥匙塞进口袋,放在小石英珠旁,跟两位修士一同走出神殿。

    雾气开始散去。猎人心情不错。她已经推演完毕,即便情况急转直下,她也能躲过修士们的攻击,带上门菲小姐安然脱身。女孩不会伤到半根寒毛,而她也就受点皮肉伤。

    桥梁对面忽然一阵人影晃动。“情况有变,”猎人压低声音对门菲说,“做好逃跑的准备。”

    修士们退向两边。那个上层人理查德·梅休跟在院长身旁,穿过雾气向她们走来。不知怎的,理查德看上去有些不同……猎人上下打量着他,试图找出到底是何变化。他的重心降得更低,脚步也更稳健。不……不仅如此,他似乎少了几分稚气,感觉像是有所成长。

    “原来你还活着?”猎人说。

    理查德点点头,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枚银钥匙。他把这东西抛给门菲,女孩伸手接住,随即扑了过去,张开双臂,一把搂住理查德,使出全身力气紧紧抱着。

    过了一会儿,门菲放开理查德,走向院长。“它对我们的重要性,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

    老人微微一笑,神色有些虚弱,但风度优雅慈祥。“愿庙堂和拱顶与你们同在,保护你们走完穿越下层世界的旅程。”

    门菲屈膝行礼,随即把钥匙紧紧攥在掌中。她回到理查德和猎人身边,一行三人下了桥,渐渐走远。修士们始终站在桥上,目送他们消失在下层世界的陈年旧雾之中。

    “咱们失去了钥匙,”院长像是在对修士们讲话,但也好似自言自语,“愿上帝保佑吾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