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之白露为霜

作者:尼罗

露生接连许久没有见到龙相,全凭着龙相的电报来活动。活动的范围很有限,不是北京,便是天津。活动之余,他很空闲,有几次差一点便要去女中寻找艾琳,不为别的,只为得个朋友,闲谈几句。但是念头一转,他并未将其付诸行动。因为怎么想怎么感觉艾琳是看上了自己,而自己这一方却又绝无追求她的可能。与其如此,不如一清二白地拉开距离。露生自认为是个正经男子,不能拿人家妙龄少女的真情来消遣。

这一日他躺在北京饭店内的大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翻阅报纸,等着乘坐晚上的火车回家。眼睛盯着报纸上的黑字大标题,他一动不动地愣了半天,随即一跃而起,坐直了身体。

报纸上刊登着华北最新的战况,说是满将军已于前日派出代表,和龙司令麾下的参谋长徐氏进行了谈判。双方决心化敌为友,联手组成一支盟军。

将这一篇新闻从头到尾读了若干遍,最后露生把报纸一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徐参谋长要造反了?还是他设法控制了龙相,唆使他停战熄火,去与姓满的和谈?自己和满树才之间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龙相知道,可徐参谋长不知道。徐参谋长就是知道了,也等同于不知道。因为龙相和自己有感情,徐参谋长和自己可是完全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他忽然紧张了,因为龙相很可能是正和徐参谋长在一起,旁边还跟着个丫丫。那徐参谋长明显不是个吃素的,万一他和龙相起了冲突,正好可以来个一锅端,把这两个人全处置掉。这两个人若是没了,那么自己……

露生不敢继续往下想,这两个人若是没了,他便彻底地一无所有了。

露生不再多想,直接收拾行李奔了火车站。家是不必回了,他要直接找龙相去。

龙相倒是好找,至少他和他的司令部目前位于直隶境内,单从距离上看,就比先前近了一半。露生是下午上的火车,午夜时分便到了站。他下车之后分秒不停,一鼓作气地直奔了目的地。

结果在临时司令部的高房大屋里,他看到了谈笑风生的龙相和徐参谋长。

他被勤务兵领进门时,龙相和徐参谋长坐在暖炕上,正围着一张小炕桌连吃带喝。端着酒杯转向门口,龙相一张脸热得白里透红,圆睁二目做了个惊讶表情,“露生,你怎么来了?”

露生看看他又看看徐参谋长,呼出一口凉气,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徐参谋长回头也看了看露生,知道这小子身份与众不同,和少爷的亲哥哥也差不多,故而向他点头一笑。露生接收到了他这个笑,略一犹豫之后,他开口唤道:“徐叔叔。”

龙相见了他这个欲言又止的劲儿,有所领会,当即放了酒杯笑道:“徐叔叔,今天咱们不谈了,有话明天再说。我连着好些天没和露生见面了,我现在也招待招待他。”

徐参谋长伸腿下炕,趿拉着皮鞋站起身,“好,我回去了。少爷也别再喝了,明早还得开会呢,别耽误了正事。”

龙相连连答应着,及至徐参谋长出门离去了,他立刻对着露生一招手,小声问道:“哎,你怎么来了?我的钱出了问题吗?”

露生把手中皮箱靠墙一放,随即走过去,和龙相挤着坐在了炕边上,“我看报纸上写,你要和满树才联合?”

龙相听了这话,伸手端起玻璃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白兰地。喉结上下缓缓一动,他轻轻一咂嘴,然后转过脸来望向了露生,“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露生观察着他的神情,忽然感觉他这模样有点陌生,“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龙相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以手撑炕转了个身,盘起双腿面对了露生,“没错,上个礼拜停的战,这个礼拜满树才派来了个参谋,跟老徐谈了谈条件。”

露生盯着龙相那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感觉自己像是没听明白,“那么,你以后就要和满树才成为朋友了?”

龙相当即笑了,“他杀了你爹你妹妹,我哪能和他做朋友?”

这一句话胜过了千万的甜言蜜语,露生这一路一直是心存疑虑、魂不守舍,直到听了这句话,他的身心才一起向下一沉,沉到了踏踏实实的原位上。

龙相手扶膝盖向前一探头,把嘴唇凑到了露生耳边。喷着热烘烘的酒气,他耳语道:“现在的形势,是满树才撵不走我,我也打不垮他。总这么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我们开了谈判,停战的条件是我许他占直隶,他许我进北京。反正打也是耗着,和也是耗着,不如以和为贵。你放心,我知道你恨满树才,我和他一山不容二虎,和也和不了多久。等我进了北京,我自然会再找机会揍他,给你报仇!”

露生听到这里,没再言语,只抬手摸了摸龙相的脑袋。龙相的毛病再多,心里是知道好歹的,对待自己是亲的。他有毛病也怪不得他,是他胎里带来的,如果可以选择,难道他不愿意做个明明白白的正常人吗?

露生越是想,越忍不住怜爱龙相。龙相也是可怜的,从小没有娘,亲爹也没个人样,一个月至多过来看他一次。看也不是好看,“觐见天颜”似的,然而又不是真尊敬,只像是跑来拜一拜图腾或者瑞兽。

爱抚幼子一样反复摩挲着他的脑袋,露生柔声问道:“丫丫呢?”

龙相抬手往窗外一指,“那边屋里睡觉呢。”

露生向窗外看了看,只看到漆黑的玻璃窗反了光,照出了自己和龙相的影子。

“你也该休息了,在这儿睡还是到丫丫那里睡?这儿能睡的话就在这儿睡吧,我给你铺床,你别跑过去折腾丫丫了。”

龙相打了个酒嗝,翻了身四脚着地地往炕里爬,“把桌子撤了,我不睡,躺一会儿就行。”

露生让勤务兵端走了小炕桌,然后要来被褥铺好了,让龙相躺下。等龙相躺好了,他脱了外衣,也在龙相身边和衣而卧——卧了没有三分钟,他忽然扯过龙相的手看了看,然后起身下地,找来了一把剪刀,“你躺着不用动,我给你剪剪指甲。”

将一只手修剪利落之后,露生很熟练地拉起了龙相另一只手。腰间有痒痒的触感,是龙相在抓了他的衬衫往外扯。及至把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了,他腰间一疼,是龙相按照惯例,挠了他一把。

他这一疼是替丫丫受的,反正龙相在这时候总得挠人一把,不是他,就是她。挠过之后,龙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怒,只轻描淡写地呵斥一声,“混蛋。”

几个小时过后,天便大亮了。

露生睁开眼睛,发现龙相已经不知去向,自己身上很严实地盖了棉被,从头到脚捂了个周密。然而初秋时节,只要太阳一升起来,气温还是高的,所以他出了一身热汗。

他想这棉被一定是龙相给自己盖的,夜里的确是冷,所以这混蛋也是好意。下炕穿鞋走到窗前,他先端起茶杯喝了一肚子凉水,然后喘着粗气走出房门,他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站在阳光下向前一望,他忽然要笑不笑地一抿嘴,因为看见了丫丫。

丫丫穿了一身清清爽爽的单薄衣裤,此刻显然也是刚开门见天日。冷不防地见了露生,她没笑,单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他向她打了招呼,她才回过神来。

“夜里一点儿都没听见。”她喃喃地解释,心里是有些欢喜的,可是不知为何,竟会不敢笑,“早上起得晚了,也没人告诉我你来了。”

露生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丫丫,想要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露在外面的头脸脖子上有没有新伤,“有没有龙相的衬衫,给我找一件吧。我夜里出了一身大汗,身上这件可以拧出水了。”

丫丫立刻转身回房,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捧了一套男子衣裤出了来,“可能有点儿小,你先对付着穿半天,我这就把衣服洗了。今天太阳大,一会儿就能晾干。”

露生说道:“衣服还用你洗?这是粗活,让他的勤务兵干就是了。”

丫丫嗫嚅了几声,并没有回答出人话来,像是一只小兽在含糊地发声。等到露生更衣完毕了,她像个很固执的受气包一样,还是在院子角落里吭哧吭哧地搓洗起来。

露生不知道,丫丫只是想碰碰他的东西——她不能去碰他的人,让碰也不能碰了,没人管也不能碰了。可碰不得人,碰碰衣服总还是行的。放到哪朝哪代,她给露生洗一次衣服也不能算是犯忌。

然而一盆衣服还没洗完,龙相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龙相出门时大概是个戎装马靴的打扮,此刻天气热,他把上衣脱了,抓着衣领一边跑一边风车似的转圈抡。进院子之后忽然看到了丫丫,他当即跑过去弯下腰,侧过脸对着丫丫狠亲了一口。丫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而他脚步不停地直奔了露生。这回他仰起脸踮起脚,对着露生的面颊也拱了一口。

然后他后退一步,开始对着这二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丫丫,露生,咱们得开拔啦!你们猜,这回咱们是往哪儿去?”

丫丫直起腰,轻轻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沫,答道:“不知道。”

龙相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很响亮地喷出两个字:“笨死!”然后抬手一指露生,“你猜!”

露生看了他这个上蹿下跳的劲儿,也犯了迷糊,“哪儿?你直说吧!天下这么大,我们怎么猜?”

龙相哗啦一甩手里的上衣,“你也笨死!告诉你们吧,去!北!京!”

丫丫当即哟了一声,随即下意识地要朝着露生看——这一刻,她忽然暂忘了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因为小时候总听露生夸说北京如何如何繁华有趣,所以此时便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他,想着等到了北京,让大哥哥带着自己出去见见世面。

幸而,她只是暂忘,在龙相留意到她的反应之前,她硬生生地收回了目光,对着龙相笑问:“真的呀?”

龙相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像个略有了几分见识的青年学生,看不起家里这些土包子,“傻婆娘,活活笨死得了!带你们去北京很稀奇吗?如果将来让你当了总统夫人,你还不吓死了?”

丫丫不生气,讪讪地只是笑,“你先前没说过嘛……”她的声音很低,说着说着便余音袅袅地没声了。

龙相跑到露生面前,干脆利落地向他打了个响指,“还有个问题——咱们是坐火车走,下车的时候我身边只带丫丫,你就甭跟着我了。”

露生到了现在,还有点犯糊涂,不知道龙相怎么会说走就走,“为什么?嫌我给你丢人啊?”

龙相一抿嘴一皱眉,两个大黑眼珠子向下转,对着地面做鬼脸,“是那个……那个满树才会到车站接我,我怕你见了他不痛快。”

露生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必等见到满树才,他现在就已经很不痛快了。他不知道自己对龙相是否拥有控制欲,他只知道即便龙相和满树才只是虚与委蛇地敷衍交际,自己心里也会滋生出又酸又恨的情绪。他恨满树才,所以龙相也该见了满树才便咬——他不是很会咬人吗?

但不痛快归不痛快,理智占据上风,足以让他安然地作出回答:“不,我倒是愿意亲眼去见一见他。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次,后来就只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如今他本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还不知道。”

龙相抬手挠了挠耳朵,“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算了吧!”

露生勉强向他一笑,“放心,我不会搅了你的局面,我管得住我自己。”

龙相把两道漆黑的眉毛挑起来,歪着脑袋眨巴了一气眼睛,最后一点头,“那也行!”

一天过后,龙总司令的专列开过来了。

徐参谋长没有随行,留在军中坐镇。龙相在两个营的保护下上了火车,身边另有一对寸步不离的哼哈二将,乃是丫丫和露生。露生坐过龙总司令之父的专列,然而总司令本人的专列还是第一次见识。甫一登车,他便被车内的豪华震住了——车厢内部铺着一寸多厚的大红地毯,从长官座车一直铺进警卫车厢,电灯全是一百支烛光的,车外天光略一暗淡,立刻有专人负责开电灯。座车之内家具俱全,盥洗室内也是冷热水均有,连水龙头都是镀金的。

露生不动声色地参观了专列,然后再看龙相,发现这家伙倒是有点宠辱不惊的劲头,在热炕头上睡得舒服,在这弹簧床上也坐得安稳。徐参谋长给他预备了一身崭新的戎装,让他下车之前换上,可据露生看,他肯定是不会换的。穿着一身柔软的绸缎裤褂,他侧躺在床上,一边吃东西一边对丫丫说话,声音偏于软和甜,像是半大的男孩子在撒娇;丫丫静静地坐在一旁,是个很好的听众,然而一边听,一边也有点走神。

入夜时分,火车进了北京。

露生无声无息地在车厢内走动,很奇异的,他此刻十分镇定,镇定得他自己都疑惑。仿佛等一会儿专列停了,月台上并不会有满树才。一如既往地,他轻声催促龙相更衣。龙相刚睡了一觉,睡出了一身的起床气。大马金刀地叉开腿在床边一坐,他开始犯浑,就不更衣。

他就不更衣,露生也没办法。火车放缓速度,已经进入火车站了。龙相先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此时听到火车站外骤然爆发的军乐声音,他像受了针刺一样一跃而起,猛地扑向了身旁的车窗。掀开天鹅绒窗帘向外望去,他看到了辉煌的电灯和肃然而立的仪仗队。

“哈!”他大笑一声,起床气瞬间全消了。车内明亮,车外也明亮,月台上的军官、士兵们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而他乐不可支地连拍了几下车窗,随即回头对着露生和丫丫叫道:“快来看,他们吹的那个是什么?是喇叭吗?”

露生和丫丫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的状态又恢复了。他们二话不说地一起上前,露生抬手搂住他的肩膀,连哄带抱地把他从车窗前引了开;丫丫则是立刻把窗帘放了下来,不让外人看见自家夫君疯疯癫癫地又跳又笑。

窗帘刚一放下,那边车门又开了。

车门开后,先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车内一直站到车外,充当警卫,然后才是露生跟着龙相下了火车。这一座火车站,是近年来露生常来常往的,然而从来没有见它这样洁净空旷过。先前人山人海的旅客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抬头向前看,就只见到长长一排士兵面前站着一群军官,而军官们又众星捧月般拥着一位大汉。他想:如果自己没认错的话,这位大汉就应该是满树才了。

他想仔细地看一看满树才,因为自己的父亲早已烂成了泥土,而这位满将军却还活生生、热腾腾地站在灯光之下,然而龙相不许他看。

龙相下车之后直奔了斜前方的军乐队,从一个军人手中一把夺过了一只小号。露生慌忙伸手抓他,可惜抓了个空。龙相拿着小号反复看了看,然后回头大声告诉露生:“不是喇叭!”

火车站内静了一瞬,连军乐声都迟迟疑疑地颤了一颤。龙相把小号扔回军人怀里,自顾自地转身又往远了走,去抓另一人手中的长号。那人很识相,主动地给了他。主动给他他反倒又不要了,而是抓起鼓槌,在第三人怀中的西洋鼓上砰地敲了一下。

他还想去研究研究巨大的、金灿灿的圆号,可是未遂,因为露生硬把他拉扯回了车门前。他面对着众人站住了,脸上带着一点笑容,眼神则是有点直。因为方才他猛地高兴了一下子,“高兴”这种情绪对他来讲,也是富有刺激性的。无数不相干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乱冲乱撞,让他脑子里像是放了礼花,漫天星尘漫天火,使他兴奋得简直无法进行思考了。

但他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一位膀大腰圆的长袍汉子站在他正前方,正在对他连说带笑,声音嗡嗡隆隆的像是远方的雷。他听不清楚,但是也不问,单是微笑着点头,又伸出手,和那汉子握了握。他甚至还听见自己说了话,那话和自己之间隔了一层膜,也很模糊,“满将军,久仰久仰,这么晚了,还劳你跑来给我接风。”

凭着直觉,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肯定没毛病。抬眼再看满树才,他发现对方挺显年轻,大个子、大眼睛、高鼻梁,上唇留着一抹青色,不知道是要蓄胡子,还是胡子没刮净。耳中的轰鸣慢慢落了潮,脑中的礼花也渐次熄灭,他一点一点地感受到了夜风的温度。

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他那头脑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速度。他知道自己刚才高兴大发了,八成是丢人现眼了,但是没关系,他没有“羞耻”这种情绪。他不羞耻,但他想露生和丫丫那两个要脸的大概会很羞,所以得意地回过头去,他对着那两个人一撇下嘴唇,做了个顽劣的鬼脸。

露生没理他,丫丫则是面红耳赤地打着哆嗦,因为方才满树才笑眯眯地向她浅浅鞠了一躬,表示自己十分欢迎龙太太的到来。丫丫不惯交际,情急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礼,总之反应过来时,她就见以满树才为首,好几名大军官都在对着自己呵呵地笑。

她吓坏了,懵懵懂懂地先是往露生身边凑,横挪了一步之后,她心中一凛,又原路挪了回去。她想回家,实在不成,回火车上去也行。可是丈夫在前方忽然迈了步,自己势必是要跟着他一路走下去了。

第十七章:誓言

露生想要看清楚满树才的模样,可是无论如何,却始终没能看清楚。满树才个子大,嗓门也大,一路且走且谈笑,言语亲切。如果旁人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那么第一眼几乎要把他认成一位性情粗糙的好叔叔或者好伯伯。他对待龙相像是对待一位很招人疼的小弟弟,对待丫丫也像是对待一位很娇弱的小妹妹,言谈举止间称得上有那么一点绅士风度。

坐着满家的汽车离开了火车站,露生在两名少将的夹攻之下,独自坐在一辆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冷不丁的,他心里发了慌,因为想到尽管龙相带了一列车的卫士,但此地毕竟是满树才的地盘,龙相和丫丫也正在前方满树才的汽车上。满树才只要起了杀心,龙相便是必死无疑——龙相并不是笨蛋,徐参谋长也是老谋深算的,怎么这两个人这回胆子就这么大,说来北京就来北京了呢?

思及至此,露生就坐不住了,并且怀疑徐参谋长暗怀鬼胎——在他眼中,龙相几乎就是一无是处,所以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和丫丫之外,如若再有第三个人肯对他好,都可能是居心叵测。现在徐参谋长人在军队中按兵不动,撺掇了傻大胆似的龙相来北京见满树才,龙相若是死在这里了,军队里是不是就轮到徐参谋长独大了?

冷汗瞬间渗了一后背,露生因为实在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咬紧牙关强行管着自己,不许自己跳车。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脊梁上,贴了一路,直到汽车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了,汽车队伍的车门乒乒乓乓地也开始开关了,他才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弯腰跳下汽车,他在夜风中张开手指,抓了满手冰凉的风。其实不是风凉,是他攥了满手心的热汗,热汗遇了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