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刚被热咖啡烫了嘴唇,正在全神贯注地舔嘴唇忍痛,忽然听见了艾琳的问话,他一时疏忽,忘记微笑,直接抬眼注视着她答道:“也许。”
艾琳怔怔地盯着他,被他的冷眼吓了一跳。随即又想起有一年在东交民巷,她第二次遇到他,便也是看到了这样一张冷森森的面孔。这样一张面孔是有一点可怕的,但她从来没怕过谁,所以他的可怕似乎也别有一种趣味。她营养充足、生活优渥,无所事事地活了二十年,需要一点冒险和刺激。
“想不想在天津认识一些新朋友?”她挑战似的一仰脸,两只大眼睛炯炯地盯着露生,“明晚会有一场舞会,我愿意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
露生探究地向她一偏脸,“舞会?”随即他把碍手的咖啡杯向旁轻轻一推,“我不会跳舞,也有资格参加吗?”
艾琳含笑望着他,听他又说土包子话。本来她对男子的见识风度是最有要求的,然而对待可怜又可爱、可爱又可怕的密斯特白,她不知为何,总会特别地宽容。甚至她觉得露生就要这样才好,他就与众不同在了这里。对待这样一个人是不能耍手段的,艾琳想,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怄跑了他——别说怄,对他好言好语的,他都兴许会凭空消失,不过个一两年不出现。
他不是她那个世界里的人,她看出来了。所以她须得用最简明的语言同他沟通,当中不可以生出半点曲解与误会。
“说是舞会,其实只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玩一玩罢了。愿意跳舞的就去跳,不愿意跳舞的,就坐在一旁说说笑笑。我们都是很年轻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多规矩?况且你若是想学,明天我教你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垂下长睫毛,衔着麦管吸了一小口果子露。露生凝视着她那嘬圆了的红唇,承认她很美。除了美,再没别的了。
一口果子露下肚,艾琳又说了话。这一回,她的声音略低了点,因为接下来这句话不得了,她若是对其他的男性朋友说了,那些青年没有不浮想联翩的。
她说:“可惜我如今寄居在亲戚家里,不便于带着朋友回去。否则的话,我们今晚开了留声机,也是可以先练习练习的。等我将来在天津有了房子,再请你登门做客吧。”
话音落下,她等着露生的下文。女子不便于带着男子回家,那么男子纵是自己也没有家,也不会轻轻巧巧地放过这个话题。然而露生沉默片刻,末了却是轻声说道:“说句冒昧的话,我们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
艾琳试探着反问:“难道你一直没有拿我当朋友吗?”
露生沉吟着答道:“说句老实话,没有。”
艾琳登时一愣。
露生垂眼盯着桌布上的浅淡花纹,继续说道:“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在龙家的宅子里给那个龙司令做伴。他不出门,我也不出门。那年我们在火车上相识,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那一次分别之后,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了。”然后他抬头对着艾琳淡淡一笑,“第二次分别之后,我还是以为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艾琳用手指捻着麦管,迟疑着问道:“第三次分别之后,你还是以为……”
露生对着她一点头,“没错。”
艾琳没琢磨出他的意思来,所以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回他一个微笑,“那么我们今天分别之后,你又将作何感想呢?”
露生答道:“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吧。明天你若不来找我,我就打电话去找你——亲戚家,登门不方便,打电话没问题吧?”
两点星辰在艾琳的眼眸中绽放成了璀璨烟花,映得她整张面孔都闪烁了光华。兜兜转转地说了这半天话,她终于等到了这最关键的一句。这人可真是不好办哪!她竟然要花这么多的心思,只为了诱他索要自己的电话号码。话都说到这般程度了,她想,明天他总不会再次突然消失了吧。
她不奢望他能像一位绅士一样开着汽车到自家门前等待,他只要肯安安稳稳地等在饭店房间里,她就心满意足了。
露生和艾琳在咖啡馆内相对着坐了几个小时,双方因为都各有心事,所以话讲得吃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投石问路。艾琳尤其煞费苦心,因为深深领教了密斯特白那一项说走就走的绝技。她不能拿根绳子把露生捆回家里去,所以只好施展魅力,想用无形的铁索将他五花大绑。
可是露生显然是对她没什么爱意,坏自然是不坏的——要真是坏还好了,也好让她早早死心。
于是艾琳想,这人就坏在“不坏”上了。
两人在咖啡馆内把话说了个山穷水尽,又换了一家番菜馆子,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然后颇友好地分了手。露生站在路边,目送艾琳乘坐洋车离去,心绪乱纷纷的,吵吵嚷嚷的只有两个字:不忍。
很好的一个姑娘,正美的模样,正盛的年华。露生这样的不浪漫,但也愿意把她比作一朵无忧花。满树才的确是他的仇人,可这姑娘害着他什么了?她对他好,难道还好出错来了?
露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可是除非搭上艾琳这一条线,否则他便没有机会走到满树才的跟前。他太想杀掉那个老家伙了,而且要惊天动地地杀,甚至同归于尽也没关系。为什么?说不好,也许不止是因为仇恨。他既是要复仇,也是要证明。
他要证明给龙相看。他想自己若是死在这一场复仇中,那么龙相再疯癫再浑蛋,也该有一点点的后悔了,也该有一点点的恍然大悟了。
从街上收回目光,露生沿着街边往饭店走。在他正前方,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牵了个矮墩墩的小男孩。那妇人有个端庄洁净的背影,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了个一丝不苟的小圆髻。露生望着这个背影,心里忽然想起了陈妈。
然后这天下午他跑去邮局,给陈妈汇去了一千元钱。他知道陈妈的日子过得一直不错,丈夫和儿子都是可依靠的,不至于要等着自己这一千元钱过日子。他只是想给陈妈报个信——龙家应该也知晓了自己与龙相的决裂,而自己一去不复返,旁人不在乎,可是陈妈,他想,应该是会惦念自己的。
今年汇些钱去,明年再汇一些——如果有明年的话。
翌日傍晚,一辆墨绿色的流线型跑车停在国民饭店门口,车中的艾琳等出了露生。
墨绿色的跑车把艾琳和露生载进了租界区。露生随着艾琳下了汽车,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幢西班牙式的二层小洋楼。底楼的门窗都是大开着的,晚风拂过花丛,似有似无地从房中穿堂而过。有青年的男女跑出来迎接了艾琳,露生饶有兴味地旁观着,甚至忘了自己也是宾客中的一员。
他忘了,艾琳可没忘。她按捺着得意,把露生介绍给了面前诸人。露生放眼一瞧,立刻发现有几位青年神色不对。方才还对艾琳眉开眼笑的,现在忽然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几道目光像刀子似的将他从头到脚刮了几刮,有个声音响了起来,“白先生是初到天津?”
露生觅声望去,发现那是一位挺俊秀的青年。对着青年一点头,他低声答道:“是的。”
青年又问:“那请问白先生目前是在哪里高就哇?”
艾琳怕露生受窘,立刻抢着答道:“他原来是龙——”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露生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艾琳下意识地闭了嘴,露生接着她的话头补全了回答,“我刚到天津,还没有职业。”
众人静了一瞬,不是因为他无家无业无来历,是因为他竟敢阻拦艾琳说话,而艾琳竟也没有勃然大怒。
一瞬过后,有人向露生伸出了手,笑道:“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小团体。”
露生和这一位握了握手,同时确定自己和这个团体气味不投——本来应该是投的,如果他一直是帅府少爷的话。不投没关系,看看热闹也很好。不知道龙相那个浑蛋学会这些开舞会、喝咖啡的摩登招数没有,反正他想丫丫肯定是玩不惯这些的。丫丫在这方面真是不行,怎么想都是上不得台面。可是上不得台面也一样没关系,因为她是丫丫啊。
恍惚着迈步走入楼内,他强把心神拉回了眼前世界。从艾琳手中接过了一杯黑啤酒,他和她坐到了客厅角落处的长沙发里。艾琳扭头看他,见他低头喝了一口黑啤酒,然后抿紧嘴唇一皱眉头。他的手大而白皙,手指修长,然而手背上有淡淡的小疤痕。这样的两只手捧着晶莹剔透的大玻璃杯,艾琳觉得手和杯看起来都很美。
露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所以特地扭过头对她说道:“你找朋友玩去吧,不必陪着我。”
艾琳听了这话,简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自己屈尊纡贵地来陪伴他,他却让自己“玩去吧”,不解风情到这般地步,也真是令人发指。
将手中的香槟也喝了一口,她小声问道:“为什么不许我向人提你的历史呢?”
露生低下头,望着黑啤酒上淡淡的白泡沫,“并不是光彩的历史。”然后他苦笑了一下,微微偏过脸望向艾琳,“况且无论你怎样把它往好里说,实质上,我都只不过是他家的一个下人。”
艾琳听不下去了,急急地反驳:“你不要妄自菲薄。”
她这句话的语气急迫凌厉,让露生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神情,随即诚心诚意地对着她微笑了。露生把目光转向前方,对着黑啤酒点了点头,“谢谢你,我听你的。”
这句话说完,他抬眼一扫前方人物,然后向后一靠,小声说道:“那个人,是喜欢你的吧?”
艾琳一怔,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他?你不要理他,我顶讨厌他。由他瞪眼好了,看他瞪我们能瞪到几时。”
露生把脑袋歪向了她,低声又道:“瞪我们的可不止他一个。”
艾琳由着露生靠近自己,没觉着是受了冒犯,反而是有些欢喜,“我才不在乎这些无聊的人。等乐队来了,我来教你跳舞。”
在白俄乐队到来之前,艾琳和露生交谈了足有一小时之久。几名醋淹了心的青年围着他二人徘徊不已,同时竖起耳朵,就发现这二人的谈话内容毫无浪漫成分,居然是在有板有眼地讨论当下房租之高低,以及单身汉有无置办锅碗瓢盆的必要。仰慕者们万没想到女神一样的艾琳小姐居然颇通俗务,那雕像一样美丽的小脑袋里,竟能同时运算好几笔经济账。青年们对经济账是毫无兴趣的,一直在等待白先生露出狐狸尾巴,对艾琳释放甜言蜜语。可白先生也算一绝,慢条斯理地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就真没越过房租与锅碗瓢盆的界线去。
午夜时分,露生回了饭店。
这一场舞会,他认为称得上是不虚此行。论朋友,他没结识几位新的,来自同性的白眼倒是收了一箩筐,但他不在乎;论见识,他自觉着是开了眼,尤其是学会了跳华尔兹,跳得还很不错。艾琳已经预定了他的明天——明天两个人一起去找房子。因为他没有长住饭店的道理和资本,而她熟悉地面,并且有一辆可以随意支配的跑车。一切都很好,只要别往背后看,别往长远里想。
可露生从来不是糊涂人,他不能不想。一想,天上就愁云惨淡了,美丽的晚霞与悠扬的音乐,也都是别人的乐子,与他全然无关了。
但是也没关系,他本来也一直是不快乐的。偶尔有快乐,也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回忆起来都恍如隔世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露生在一座大楼的三层租到了一间公寓。公寓有里外三间屋子,大是不大,然而足够他一个人住的。房内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房外上下楼有电梯,楼前隔着一条街,是几家洋行共用的办公大楼。总而言之,这是个挺“洋”的地方。
搬进来的这天,艾琳也来帮忙。她穿着白绸子衬衫与藏青色的裙子,将一头长发盘了起来,踩着一双咯噔作响的黑色高跟皮鞋。她好像对面洋行里的西洋女职员,显出了几分精明沉稳相。露生在卧室内铺床,她便站在客厅门旁的墙壁前,用自来水笔往月份牌上整整齐齐地抄小字。等到露生走出来时,她也完了工。
笑眯眯地背过手,她很轻盈地一转身,让裙摆随之飞扬成了一朵花,“看我写的,怎么样?”
露生走过去一瞧,发现她把汽车行、干洗店,以及周围番菜馆的电话号码全抄到了月份牌的空白处。目光从月份牌移到了她粉红的面孔上,露生受到了一点震动——很久没有人这样为他着想过了。
凑近了再去细瞧那些小字,他开口说道:“看你不像个爱读书的好学生,可是你这一笔字,写得真不错,比我强。”
艾琳一耸肩膀,“真不知道你是在批评我,还是在夸奖我。”
露生回头去看她,没解释,只是一笑。艾琳望着他,他不解释,她也不误会,因为即便是被他批评,她也认了。在露生面前,她并不争强好胜。欺负他有什么意思呢?他已经是个孤独可怜的孩子了。
艾琳比他小了好几岁,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很自然地开始暗暗称他为“孩子”。
露生将这三间屋子打扫干净了,然后便同艾琳回饭店去退房取行李。他那行李很简单,只有一只皮箱。艾琳嫌太阳晒人,坐在汽车里等他,而他拎着皮箱办好手续,转了身正要往大门外走,冷不防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险些迎头撞进他的怀里。他当即向旁一躲,而那人刹住脚步转向他,倒是挺知礼,“哟,先生,对不住——”话说到这里,来人忽然后退一步,圆睁二目重新审视起露生,“哎?您不是白少爷吗?”
露生看着这人,就见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挺高挺壮,穿着一身绸缎裤褂,头脸修饰得很是整洁,看着几乎有几分少爷相。但仅从面目论,他的确是个陌生人,起码露生是绝对不认识他的。
那人见露生疑惑地对着自己只是看,便笑着又道:“这可真是巧死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您,结果刚一进门,正和您来了个顶头碰——您不认识我了吗?我娘前几天收到了您汇给她的钱,老太太高兴得念叨了好几天。正好我打算往北京去,她就把汇款单子上的地址给了我,让我一定得找到您,看您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
露生一听这话,心里骤然生出了几分暖意,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你是……陈妈的儿子?你、你是有余哥?”
问完这句话,他自己心里先生出了疑惑。陈妈在露生面前,并不常讲自己的家庭,露生只记得她几次三番地提过“有余”。但他和龙相都没见过有余,因为有余仿佛是比他们大了十多岁,早在好些年前就开始赚钱养家了,是个孝顺老成的儿子。可面前这位若真是陈有余,那么他可真堪称是驻颜有术。四十来岁的人了,竟能如此面嫩。
这时,对面的年轻人笑了,“我哪是有余,有余是我大哥,我是有庆啊,陈有庆。”
露生心里还是有点糊涂。不过这么细一端详,他发现陈有庆的脸上的确是有点陈家人的影子。而陈有庆继续笑道:“您这是要往哪儿去?我来瞧您一眼,到时候回家能交差就得。您有事就忙您的去,别为了我耽误时间。”
露生立刻摇了头,“实不相瞒,我在这饭店里住了二十天,今天就要从这里搬到公寓去了。要不是我们在这里见了面,天津卫这样大,怕是就没有我们相遇的机会了。陈妈好吗?”
陈有庆答道:“她好着呢。”随即压低了声音又道:“过年的时候,听说您跟少爷闹翻了,她特别惦记,前几天得了您的消息,这才又放了心。您是要搬到哪儿去?给我留个地址成不成?”
露生略一迟疑,随即转身走回前台,从茶房那里要来了纸笔,刷刷地写下了自己的公寓名称和电话号码。把这两样递给了陈有庆,他带着对方走出饭店大门,小声又道:“你知道就可以,不要对别人讲。除了陈妈,我现在不想再和龙家的人打交道。”
陈有庆一边将纸条折好往衣兜里揣,一边连连地点头。而露生又问:“你说你这一趟是要去北京?”
陈有庆笑了,“我闲不住,在家里待着也是惹是生非,所以干脆到北京找少爷,看看能不能得个差事干干。反正家里有爹和大哥,我又没老婆,出门也没人想我。”
露生听到这里,猛地大悟,想起来了!
他想起陈妈的确是还有个儿子叫有庆。可这有庆是陈妈的丈夫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所以陈妈对他从来不提,权当家里没他这个孩子。重新将陈有庆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这小子生得眉目机警,在家待着,的确是有点浪费;而且据露生对陈妈的了解,他断定这位陈有庆君在家里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伸手从裤兜里摸出皮夹,他抽出了二十块钱,“特地让你往天津跑了一趟,辛苦了。”
陈有庆低头看了看钞票,抬头又看了看露生,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两只手又在裤子上蹭了蹭,却是不肯伸手接。露生见状,索性把钱掖进了他的裤兜里,“代我向陈妈问好。还有,到了北京,千万别对那边的人说我在天津,记住了吗?”
陈有庆用手捂着裤兜,笑嘻嘻地不住点头。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香风送了女子声音过来,“密斯特白,你遇到了朋友吗?”
露生觅声扭头望去,看到了热汗涔涔的艾琳。艾琳摇着一只小小的折扇,额角细碎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面颊上的胭脂则像是融化开了,成了她脸上天然的好颜色。而艾琳的目光从露生脸上转向陈有庆,随即用折扇掩住下巴,微微一皱眉毛。露生再看陈有庆,不禁也要皱眉——陈有庆像被吓着了似的,一眼不眨地瞪着艾琳——不是盯,是瞪!并且还微微张了嘴。也不知道他这是看艾琳美丽,还是看艾琳可怕。
露生感觉陈有庆这模样有点给自己丢人,虽然他和陈有庆从来就不是一家人。安抚似的对着艾琳一点头,他随即转向陈有庆问道:“接下来你要往哪里去呢?直接去北京?”
陈有庆听了这话,才如梦初醒一般,重新活泛了目光,“我——对,我得赶下午的火车往北京去了。那么,白少爷,我这就走了。”
露生含笑站住,目送他走。而他走了两步,回头又对着艾琳一点头,同时很慌乱地笑了一声。艾琳依然用小折扇掩着下半张脸,看这陌生青年怪里怪气,好像是脑子有问题。而陈有庆没有得到回应,便就这么慌里慌张地向前走远了。
露生想向艾琳讲一讲陈有庆的来历,然而艾琳并没有要问的意思。不问,自然也就是不想听。故而他闭了嘴,拎着皮箱跟她径直上了汽车。
自从露生有了长久的住处,艾琳每天便像上班一样,必要来上一次。连着来了一个礼拜,她跃跃欲试地耍了一点小手段,忽然消失无踪。果然,她当天就接到了露生的电话。
她说自己病了,今天不能去见露生,又因为所住的乃是亲戚家,所以露生也不方便登门,他们只能是明天再见。这话本是她用来吊露生胃口的,然而如此熬到当晚,露生那边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她自己坐在家里,却是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只觉自己浪费了一整天的好光阴。她又想:“他也不是那种轻浮虚伪的人,对我总是很诚恳的,我又何必要对他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这样一想,艾琳就几乎悔青了肠子。夜里闭了眼睛做梦,梦里都是露生。及至到了新的一天,她甫一起床便往露生的公寓里打去了电话。听筒里响起了露生的声音,第一句话便是“今早好些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