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珀尔信守诺言,交给莱克西一篇打好的论文——以青蛙的角度改写《青蛙王子》。至于米娅和穆迪两个,由于前者不愿承认自己在起居室偷听了女孩们的对话,后者不希望自己被打上“自命清高”的标签,所以,对于此事,他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有天上午,穆迪到珀尔家叫她一起上学,珀尔从房间里出来,身穿莱克西的衬衣,涂着暗红色的唇膏。“莱克西送给我的,”发现母亲和穆迪惊愕地看着自己,珀尔向他们解释道,“她说这个唇膏对她来说颜色太暗,但我涂着好看,因为我的发色深。”在唇膏的衬托下,她的嘴唇仿佛肿了一样。
“洗掉它。”米娅说。这是她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女儿说话。然而,第二天早晨,珀尔又戴上了莱克西的短项链,脖子上像是围了一圈黑色的花边。
“晚饭时见,”她告诉母亲,“莱克西和我放学后要去买东西。”
十月下旬的时候,学生们已经陆续递交了大学申请材料,高年级生里弥漫着节日般的欢快气氛。莱克西也终于交了材料,而且心情很好,因为她的论文——多亏了珀尔——得了高分,SAT成绩也相当优异,大学预修课程的成绩将她每门课的平均分拉到了4.0以上,她已经可以开始放心地畅想耶鲁校园的未来生活了。莱克西觉得自己应该以某种方式感谢珀尔的帮忙,经过一番思索,她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并且确信珀尔也会喜欢它(但珀尔本人无力实现这个愿望)。“斯塔西·佩里这个周末在家开派对,”她问珀尔,“你想去吗?”
珀尔迟疑了,她听说过斯塔西·佩里开的那些派对,也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参加,所以莱克西的建议极具诱惑力。“不知道我妈会不会让我去。”
“来吧,珀尔,”崔普伸出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反正我要去,我还需要找个舞伴。”听崔普这么一说,珀尔立刻答应下来。
在西克尔高中,斯塔西·佩里的派对闻名遐迩,堪称传奇般的盛典,佩里先生和太太有座豪宅,但他们经常出门旅行,趁父母不在,斯塔西在家为所欲为。提交大学申请材料之后,高年级生们如释重负,而且还有好几周才到期末考试,他们打算好好放松一下。因此,一周以来,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着万圣节派对的事,“谁会去?谁不去?”一时间成为热门话题。
穆迪和伊奇向来不在被邀请者之列,但他们听说过斯塔西·佩里的名头。受邀者名单里的人大部分是高年级生,虽然得到莱克西的引荐,可除了理查德森家的孩子,珀尔几乎不认识派对上的其他人,即便在学校时,和她说话的也常常只有穆迪一个。莱克西和塞丽娜·王却是斯塔西本人亲自邀请参加派对的,斯塔西还允许她们各自带一位客人过去——哪怕是默默无闻的低年级生。
“我还打算和你去租《嘉莉妹妹》的电影来看,”穆迪抱怨道,“你不是说从来都没看过吗?”
“下个周末吧,”珀尔向他承诺,“况且那时才是真正的万圣节,除非你想出去玩‘不给糖就捣蛋’那一套。”
“我们太老了,不适合。”穆迪说。每年万圣节入夜之后,一向讲求规则的西克尔高地会在六点准时拉响警报,宣布“不给糖就捣蛋”游戏正式开始,八点拉响宣告游戏结束的警报,对于参加游戏的人的年龄却没有硬性限制,然而,假如西克尔人敞开家门,发现前来讨糖的家伙是些十多岁的青少年,总会对他们侧目而视。穆迪最后一次去别人家讨糖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当时他装扮成了一颗巨大的M&M豆。
作为一项早已固定下来的社交礼仪,凡是去斯塔西家参加派对的宾客必须穿着万圣节的道具服。莱克西的男友布莱恩决定不去参加派对,因为他推迟了申请材料的提交时间,与其他拖延者一样,他需要赶在最后的截止日期之前完成申请材料。“我们打扮成《霹雳娇娃》里的人物吧。”莱克西突发奇想,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和塞丽娜、珀尔穿上喇叭裤和涤纶衬衫,把头发梳得高高的参加派对,背靠着背,手指摆成手枪的形状,对着镜子假装开枪。
“完美,”莱克西说,“我们三个,金发、棕发和黑发。”她比画着手枪的手势,瞄准珀尔的鼻尖,“准备好参加派对了吗,珀尔?”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是珀尔经历过的最如梦似幻的夜晚,一切仿佛都不真实。整个晚上都不断有车开来,司机包括滑板男孩和各种动物,还有一大群装扮成《猛鬼街》里的弗雷迪·克鲁格模样的家伙,他们争先恐后地把车停在斯塔西家巨大的草坪上。至少有四个男生戴着《惊声尖叫》里的那种面具;两个家伙穿戴着新泽西魔鬼队的冰球球衣和头盔;几个看上去挺有创意的男孩身穿长外套,戴浅顶软呢帽和太阳镜,系着花里胡哨的彩色围巾。“这些是男妓。”莱克西告诉珀尔。大部分女生都穿着暴露的紧身连衣裙,戴帽子或者动物假耳,但也有个女孩扮成了《星球大战》里莱娅公主的模样,另外一个装扮成性感机器人,挎着“邪恶博士”的胳膊。斯塔西本人扮的是天使,穿一件银色的吊带短裙,背后的翅膀和腿上的渔网袜闪闪发光,头带上还绑着一只光圈。
晚上九点半,莱克西、塞丽娜和珀尔抵达派对现场的时候,发现每个人都醉醺醺的,空气黏稠厚重,夹杂着啤酒的酸味,好几对情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抱在一起,穿着衣服互相蹭来蹭去。厨房地板上洒了不少饮料,踩起来黏黏的,有个女生仰面躺在餐桌上,手握半空的酒瓶,吸着大麻烟,一个男孩正在舔倒在她肚脐上的朗姆酒,逗得女孩不停地咯咯傻笑。莱克西和塞丽娜给自己倒了酒,端起酒杯,挤进临时充当舞池的起居室,珀尔一个人留在厨房的角落里,端着一满杯苏连红兑可乐,寻找崔普的身影。
半小时后,她终于发现了站在院子里的崔普,他穿着旧货店淘来的红色西装夹克,脑袋上戴了一对尖角,扮成恶魔的样子。“他怎么会认识斯塔西?”塞丽娜回来添酒时,珀尔趴在她耳边大声问。塞丽娜耸耸肩:“斯塔西说,她在一次足球练习赛结束后看到了崔普,当时他光着膀子,她觉得他很不错,她的原话是——简直屌炸天。”说到这里,塞丽娜轻声笑了起来,珀尔注意到她的脸红了,“别告诉莱克西,好吗?她会吐的。”塞丽娜转身返回起居室,蹬着坡跟鞋的脚稍微有些打晃。透过玻璃拉门,珀尔注视着崔普拿一把塑料叉子戳一个红头发女孩两块肩胛骨中间的部位。她松开发辫,心生一计:再过一会儿,崔普杯中的酒就喝光了,他会回屋里来添酒,势必会看到她,和她打招呼,她可以趁机对他说几句好听的。至于该说什么,珀尔搜肠刮肚地思索起来,莱克西会对她喜欢的男孩说什么呢?
暗自构思了一阵兼具情色与诙谐意味的开场白之后,珀尔发现崔普竟然不在院子里了。他是进屋了还是已经走了?她也挤进人头攒动的起居室,擎着手里的酒杯,可她根本看不清舞池里都有谁。音箱里播放着“吹牛老爹”和梅斯的音乐,深沉的低音震耳欲聋,音源仿佛就在她的喉咙里,舞曲突然切换成“声名狼藉先生”的歌。起居室里没开灯,仅仅点着几根蜡烛,珀尔只能隐约看到其他人模糊的面部轮廓。她缓缓挤过人群,出门来到后院,一些男生正在那里喝啤酒,讨论橄榄球赛的胜率,“假如我们打败圣伊格内修斯学院,”其中一个喊道,“曼特学院败给……”
这天晚上莱克西过得很愉快。她热爱跳舞。她、塞丽娜和她们的朋友时常到市中心的夜店玩,为了哄骗门卫放她们进去,用的是伪造的身份证明,冒充大三学生。有时她们会在一处废弃仓库改建的俱乐部里跳到凌晨三点,莱克西常与塞丽娜共舞,屁股碰屁股,手腕贴手腕,两个女孩很早就互相熟识,动作配合天衣无缝,十分默契。今晚两人又跳到了一起,跳着跳着,莱克西突然觉得有人从后面过来,靠到她的身上,原来是布莱恩,塞丽娜朝莱克西会心一笑,挪到一边去了。
“你连道具服都没穿。”莱克西捶了一下布莱恩的肩膀。
“我穿的就是道具服,”布莱恩说,“我扮演的是一个刚刚把申请材料寄到普林斯顿的人。”他伸出胳膊环着她的腰,嘴巴贴在她的脖子上。
半小时后,在亲密的跳舞动作和酒精的作用下,两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都有点儿昏昏然。莱克西告诉过塞丽娜,她和布莱恩约会时有过一些亲密举动,但仅仅是浅尝辄止,好比用脚指头在游泳池的深水区试探了一下。现在,靠在布莱恩身上,感受着朗姆酒的酒劲、震撼的音乐和彼此的心跳,莱克西突然产生了想要直接潜入这个游泳池最深处的冲动。在她更年轻、更没有经验的时候,莱克西想象过自己的第一次,她觉得现场应该有蜡烛和鲜花,CD机里播放着Boyz II Men的歌,最起码也得有间卧室和一张床,而不是像她的某些朋友们那样跑到汽车的后座上,更不能在学校的楼梯间(据说肯德拉·所罗门就曾在那里做爱)。可今天她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乎那么多。“想开车出去兜个风吗?”她问布莱恩,但他们两个都知道她的实际意思是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快步走向大门外的十字路口,莱克西的车就停在那里。
莱克西和布莱恩离开后,珀尔才回到厨房的角落,等待崔普重新出现,可从十点半等到十一点,他却一直没出现。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酒一瓶一瓶地喝光,派对越来越混乱嘈杂,午夜时分,想给自己倒杯水的斯塔西·佩里甚至忍不住吐在了水壶里。珀尔决定回家去,但她没在起居室的人堆里找到莱克西,她又朝黑漆漆的窗外望望,也看不清莱克西的“探险者”是否还停在那一大片胡停乱放的汽车里。
“你们有没有看见莱克西?”珀尔问过了每个看上去醉得不那么厉害的人,“还有塞丽娜?”大部分人都摇晃着脑袋看她,似乎分不清眼前的她是真人还是重影。“莱克西?”他们会说,“噢,莱克西·理查德森?你和她一起来的?”最后,有个女孩——她坐在一个穿着全套足球衣的男生腿上,男生陷在一把大扶手椅里——说:“我记得她好像和男朋友一起走了,对吧,凯文?”作为回应,凯文把他肉嘟嘟的胖手搭在女孩脸上,噘起嘴来亲她,珀尔转过身去。
她不完全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喝下去的伏特加已经把她脑海中储存的西克尔地图搞乱了,她能从这里走回家吗?需要多长时间?斯塔西家在什么路?珀尔头昏脑胀地思考了一分钟,她多么希望此时崔普能拉开玻璃门走进来,把室外的寒意带进厨房,让她振作起来。“需要搭车回家吗?”他会问。
当然,这一切并没有发生。珀尔悄悄拿起厨房柜台上的无绳电话,躲到外面的车库旁边(因为那里更安静些)给穆迪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辆车停在斯塔西家门口,副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站在门前台阶上的珀尔看到了穆迪眉头紧锁的脸。
“上车。”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车厢里用的是米色的真皮内饰,座位的皮面贴在大腿上,有着皮肤般的柔软触感。
“这是谁的车?”她傻乎乎地问。
“我妈的,”穆迪说,“我趁她睡着之后偷着开出来的,所以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赶紧走吧。”
“可你还没有驾照呢。”
“拥有做一件事的许可和知道怎么做一件事可不一样,”穆迪驱车拐出十字路口,开上西克尔大道,“你喝了多少?”
“就喝了一杯,我没醉,”珀尔其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没醉,因为当时的那个杯子里有很多伏特加,她觉得头晕,于是闭上眼睛,“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而已。”
“崔普的车还停在那里,你知道吗?我们刚刚才从它旁边开过去,你为什么不让他送你回家?”
“我找不到他,其他人也没影了。”
“他很可能和哪个女孩待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