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

作者:肖锚

    “轰轰......”

    在陈沂生一愣神的功夫,几个越军手中的手榴弹发生了殉爆。陈沂生只觉“嗡”地一声,耳朵里象飞进了无数只苍蝇,左手臂也传来阵阵剧痛,一时间半边身子几乎麻木了。“妈个x的,老子怎么听不见了?”他疑惑地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理他,一个个端着枪不是在扫射就是被打倒。

    “***,枪法不错啊!”他盯着厢房窗子里不断射出的子弹,看到自己冲锋的部下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倒,心里熊熊怒火瞬间燃起。

    “嗒嗒嗒!”陈沂生坐在地上,丢掉空弹夹。屋里的枪声“嘎”然而止。雪白的窗帘布上,喷得全是鲜血。

    “妈个x的!跟我冲!”陈沂生咬牙换上新的弹夹,从地上一跃而起,迈过战友的尸体后,他大喊一声:“弟兄们!咱二排没有孬种!”一头冲进最里层的院落。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激烈的枪炮声,看来是金玄和他们和越军干上了。这边,从大院的两侧及后院也传来了喊杀声,遗憾的是:此时的陈沂生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他现在的眼里只有一个字:杀!而且是只管自己杀。剩下的越军人数已经不多,但是很顽强。仗打到这种地步,什么预先部署,什么战术手段他全忘了,只要发现还有喘气的,就毫不犹豫上前补上一脚或是一枪。渐渐的,所有的越军被彻底压缩在了最后一间屋子。陈东刚想踹门,“叭”地一声,一颗子弹从屋内射出,拖着血线穿出他的左肩后,“当”地一声,将身后的大铁门打得火花四射。轻脆的金属音中,众人迅速伏下身子,枪口牢牢指向正厅。

    陈东躺在地上抽搐着,被战友迅速抢救下去。陈以生拍拍头,强迫自己冷静,又晃晃还在发怵的脑袋,收回捏在越军咽喉上的手。还好,听力总算恢复了些。

    “杨雪龙!”

    “......”

    “杨雪龙?”他又晃晃脑袋。

    “排长!杨班长受伤了!”

    “奶奶地!”他气得使劲捶了一下地,“那就老子亲自喊!”他把帽子向后拉拉,大声喊道:“里面的越军你们听着!给你们10秒钟考虑打还是不打。如果过了10秒还是屁也不放一个,老子就要扔手榴弹了!”

    “去你妈的!有本事你就上来!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别他妈指望抓到活的!”屋里传来及其标准的中国话。

    “耶喝!有点意思!”陈沂生冷笑一声,“想和老子比谁狠是不是?来吧!老子等着你!”说罢,他从越军尸体上摸出颗手榴弹,拉掉引信就抛了进去......

    “轰”“哗啦!......”屋里传出桌倒盆翻的声音。

    “还牛不牛?”老陈摸出了第二颗手榴弹。

    “去你妈的!有种你就进来,我们......我们溪山团没有孬种!”

    “好样的!说得好,老子再给你点鼓励!”一扬手,又是一颗手榴弹飞了进去......

    “轰......”

    “哗啦......”

    “我这还有一颗手榴弹,我劝你还是继续牛下去吧!是不?都牛到现在了,不容易!”陈沂生咧着大嘴刚要拉线,手臂却被人按住了。

    “老邵!你别拦着,我非炸死这孙子不可!”

    “老陈!你先别急,他撑不了多久了。派个人进去看看,说不定这屋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揣起手榴弹,也没喊旁人,自己上前一脚就踹开了残破不堪的房门。“还有喘气的吗?”他扯开嗓子大叫。

    “这个老陈......”邵海山恨得牙根疼,一摆手,几个战士一拥而进......

    “啊!”进去的战士中有人惊叫。邵海山再也趴不住了,顾不得腿疼,咬牙也一瘸一拐冲了进去。一进门,在昏暗的手电光线下,他看到了满屋子的尸体和一个倚在墙角浑身是血的军官。

    “呦!还是个上校。妈的,这下可发了!”老陈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刚才说话的人是你吗?”邵海山冷冷问道。

    “哼哼!”军官将手枪慢慢举起。

    “了颂......什么也?”陈沂生想不起越语中投降该怎么说。

    “去你妈的!”军官喘息着骂道,“还......还是那句话......别她妈想抓活的!”说罢,枪口向口中一塞,扣动了扳机......

    “叭!”......军官的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头重重地向后拗去......红白之物将身旁花瓶上的美人,喷得一塌糊涂。

    “嗯!死的到还象个爷们!”老陈点点头。

    “排长!这还有个活的!”他身后的战士用脚拔了拔一个被炸开肚腹的越军士兵。陈沂生懒得理他,擎着手电,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看了半天,他觉得很失望,没啥有用的东西。

    “啊!......”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陈沂生转身一看,只见那个越军士兵的手中攥着一把血肉模糊的肠子用力一扯,血水喷泉一般从口中呕出。在狠狠瞪了瞪面前的敌人之后,一蹬腿......

    “走人了!”老陈心里替他想。

    “迅速打扫战场!”

    “是!”

    陈沂生吩咐完后,抬头看着天空那三颗绚丽耀眼的信号弹,他只觉胸中那股巨石般长期压抑他透不过气的郁闷,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排长!咱们打死了一个中校和一个上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上校就是溪山团的团长。”

    “嗯!把证物和缴获收好,对了,给我好好找,看看有没有团级干部使用的军刀!”

    “有啊!”周小米弯腰从上校的尸体上摘下一把匕首递给陈沂生。

    “好好!”老陈心里这个美啊,手中掂着匕首,嘴里还不住地嚷道:“除了军用物资,我看咱们也就别讲什么一切缴获要归公了。大伙来趟越南挺不容易,不弄点纪念品那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邵海山看着他,脸上笑了笑,没说话。

    “排长!这有一部电台!”白晓光在隔壁的房间大喊。

    “电台?”老陈的心里又开始郁闷起来。可是邵海山却兴奋地一拐一拐,跑到隔壁。

    望着满墙的污血,陈沂生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他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弯下腰,从地上还未烧尽的灰碳中找了找,遗憾地是,所有的文件都已化成了灰屑。

    “排长!溪山团的军旗!”一个战士举着一面红旗兴奋地跑了进来。陈沂生接过一看,只见一颗大大的黄色五角星下边,交叉着两枝上了刺刀的步枪。一旁还有几个字母。写着什么,他看不明白。

    “排长!这下咱可发了。”战士们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咱们的伤亡怎么样?”陈沂生问道。一听这话,刚才还在高兴的战士,一下子就将笑容固定在脸上。低下头去,谁也不说话。

    “周小米!”

    “到!”

    “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排长!”周小米的脸色很难看,“阵亡7人,重伤一人,轻伤6人。”

    “什么?”陈沂生大吃一惊,呆呆地张大嘴巴。

    “排长......”

    老陈转过身去,摆了摆手,没说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个班的守卫部队,仓促应战下竟让我们的一个班丧失了战斗力......”陈沂生看了看躺在墙角的上校,暗道:“都是迎着子弹死的,没有逃跑也没有投降。嗯!死得还象个爷们!”

    “老陈!团长回电!”邵海山举着电报纸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哎!老陈,你躲什么啊?你快看看!”

    陈沂生感觉自己怀揣了只小兔子,忐忑不安地看着邵海山,“老邵!那个......那个......有什么你就念念吧!”

    “陈沂生!......”邵海山偷眼看了看陈沂生那副死了老子娘似的表情,继续念道:“......你个***,你小子居然还活着?你把我的侦察排带到哪里去了?我问你,是谁让你去越南的?是谁给了你去越南的胆子?你他妈这祸闯大了。好了,咱别的不说,赶快给老子滚回来。要不然......”

    “老邵!你......你没和团长汇报咱们的战果吗?”老陈咽咽唾沫。

    “你急什么?还没念完呢!”邵海山瞪了他一眼,又念道:“......要不然你小子就滚不回来了——越军已在边境部署了重兵,还增设了大片雷区。望你好自为之!吴晨东......”

    听完之后,陈沂生呆呆发愣,不说话了。

    “老陈!咱们是到了该撤退的时候,快拿主意吧!”

    “撤退?”陈沂生苦笑一声,说心里话,他现在是彻底明白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撤退方案,他事先根本就没想。

    “老陈!你还在犹豫什么?赶快撤吧!”

    “撤......”陈沂生只觉得身心的疲惫一阵胜似一阵,“好吧!”他不很坚决地下达了命令。

    “排长!我回来啦!咦!你的胳臂......”一辆摩托车直接开到院子里。一身乌黑的金玄和面色紧张地看着陈沂生的左臂。

    “不用瞎操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一边包扎一边看了看金玄和身后,一共回来了四个人......

    “走吧!”此时的陈沂生,也许是经历得太多,除了觉得心酸已经感觉不出其它的痛苦了。

    一行人顺着河岸刚刚离开家堂镇,远处的公路上就传来了汽车马达的声音。

    “来得真快啊!”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句话。尽管牺牲了一些战友,但是活着看到了胜利,这就是一件最大的幸福。喜悦,象春风一样弥漫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陈沂生。

    十几分钟后,家堂镇的方向隐隐传来了激烈地枪声......

    “老陈!越南小鬼子这下可要气得发疯了!”邵海山兴奋地低声说道。

    陈沂生没理他,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老陈!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还想着回去后团长怎么收拾你?咳!你还想那干什么?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也能将功补过吧?”

    陈沂生白了邵海山一眼,也压低嗓音无奈地说道:“老邵!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我。既然我敢把队伍带出来,就没怕别人能怎么拾掇我。”

    “那你想什么呢?”

    “我是想,这次我们赔了,绝对是赔了老本了!”

    “啥意思?我没听明白!”

    “老邵!你好好想一想:我们牺牲了15个战友,才仅仅换来溪山团这面破旗和一部电台......”

    “还有,这几天打死打伤40多人,击毙正副团长各一人。哎!这些你怎么不算?”

    “有什么用?我可不是这么想。咳!连一封有价值的文件都没拿到,你说,这场仗对以后战况的发展有什么意义?”

    “耶喝?看不出嘿!”邵海山这回可是认认真真地重新打量了一番陈沂生,“老陈!我还真就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思想。不会啊!这才几天哪?你老陈就变成了理论家?”

    “少他妈胡扯六拉!”陈沂生很讨厌他这种说话语气,“如果能得到一两封重要文件,我就是回去被团长毙了,也心甘情愿!”

    “排长!这个算不算重要文件?”周小米象个小耗子似地溜到陈沂生面前,从身上一大堆挎包里掏出几本粘满了灰尘的小册子。

    “你小子,就不能改改你那爱占小便宜的毛病?”陈沂生和邵海山都在心里盘算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回国后,一定要帮他改改这毛病。

    “这些写得是啥?杨雪龙!杨雪龙哪?”陈沂生看着这几本小册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杨雪龙。

    “排长!您忘了?杨班长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周小米接过话。

    “噢!”陈沂生点点头,带着一脸的失望,把小册子揣进怀里。转身走到排尾的担架,看了看仍在昏迷,口中还不住地呕血的杨雪龙,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兄弟,这一路上辛苦了你。眼看就要回家了,你可千万要挺住,没有命令不许死......”陈沂生想着杨雪龙那活泼风趣的“列宁似演讲”,不由得伸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多少颗子弹你都躲过了,怎么偏偏就躲不过一个哨兵的子弹呢?”想到这,他恨不得马上返回高堂镇,抓住一两个越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狠狠扇他们一顿嘴巴。

    “老陈!陈东也受伤了,左肩头的枪伤到现在为止还是止不住血。”邵海山刚刚兴奋了一阵子,还没等品出幸福是什么滋味,现在,忧愁又和他勾肩搭背了。

    “看来!咱们得先找两个代理班长了!”说到这儿,陈沂生只觉心中的压力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