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

作者:肖锚

    陈沂生被纠察送回了宿舍,原因是他在火车站喝醉了酒,被纠察拿了个现行。至于为什么要喝这么多的酒?他没说,别人只当他是被罗副军长训了一顿之后心情不好,想发泄发泄而已。从陈沂生被送进宿舍的那一刻起,招待所的走廊就被一股薰天的酒气笼罩了起来,弄得这些服务人员边洒来苏儿边骂娘。

    老陈是被掺到会场的,为了掩盖他身上的那股刺鼻的酒臭味,他的老朋友——一见他就要倒霉的霍保生贡献了自己平时都舍不得用的蜂花牌洗发水,把老陈按在池子里从里到外洗个干净。一边洗还一边都囔:“***,你这个陈二少,到底去哪了?问了你半宿,你居然连个屁也不给老子放一个!按理说你的酒量也不至于这么不济吧?是不是到酒厂喝去了?”一想到自己跟这个小子没少吃瓜落,那手劲就不知不觉上来了。要不是老陈剃了光头,估计现在就和小鸡热水褪毛差不多。

    和老陈分别之后,霍保生的运气还是没见什么起色,只不过是从炮兵排长变成了工兵排长而已。算起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从这一小小的变动来看,他自己总算想明白的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运气和老陈没关,说白了,就是那不好不坏有时还沾点晦气的命了。

    这次全军的基层干部代表大会,霍保生是代表了工兵连100多个战士。到不是他平时表现得怎么积极进取,而是实在没人想参加这种即累屁股又累腰,费尽力气不讨好的“报告会”。结果全连军官抽扑克从大到小抓阄。本来他们连的连长已经抓到了小王,就在最关键的时候,霍保生从一堆的扑克牌里居然抽出张大王来。

    他不参加那就是天理难容了。

    来到岚山后,他有幸又和陈沂生分到了一间屋子。这回,他倒没觉得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老朋友一见面,头一天很亲热,有说有笑还决定散会之后喝个痛快。可是当天夜里,至从老陈被送回来之后,他就发现老陈情绪不对。先是不省人事,醒了人事之后却又一言不发,躺在那儿两眼发直一动不动。更有甚者,问他什么话都好像没听见似的。

    “完了!人瘭了!”这是霍保生对老陈的最初想法。“可能是对象黄了......”这是霍保生对老陈的其次想法。“今天还要开会,我要是不帮他掩饰一下,没准这会就要开到过年......”这是霍保生对老陈最实实在在的想法。

    老陈是被霍保生掺着最后走进的会场。进了会场之后,霍保生为了掩饰陈沂生的问题,特意在会场——部队礼堂的最后、最靠边、最不起眼的阴暗角落找了两张座位坐下。他本以为这叫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主席台上的罗副军长并没有忘记陈沂生同志在昨天所犯下的“不可理喻”的错误。既然会议增加了两天议程,所以他就充分利用了这些充足的宝贵时间,彻底放开了手脚,以某部一个排为例,他从这个排不遵守纪律,擅自行动一直讲到由于这种个人主义所带来的危害——行动失败,而且副连长还被人家给打死了......他嘴上虽然没说是哪个排,可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一些和老陈关系不错的战友偷眼瞧了瞧老陈: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皮低垂,不禁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看来老陈是真往心里去了,副军长这是明摆着要和老陈过不去啊!”

    罗副军长在台上喋喋不休说了两个多小时,老陈是一脸死灰不动声色地“听了”两个多小时。其间,他上了一趟厕所。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部队礼堂的厕所破天荒地飘出了“酒香”,吓得霍保生再也无法稳坐钓鱼台,赶紧找了个机会以向雷锋同志学习为由,抢过了专门清扫厕所的老大妈的拖布,把男女厕所里里外外给打扫得干干净净。据说那地上的瓷砖给擦的——人在上面走,一不留神都能闪了腰。

    尽管他已经是费尽心思搅尽了脑汁,尽管他已经为哥们做到了最大的努力。但是,他不想看到的事情,最终还是看到了。

    会场休息的时候,一个军官走上台去,在罗玉浦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众目睽睽之下,罗玉浦的脸色由红润转为铁青,又由铁青转为赤红......据那天与会议者事后回忆:当时罗副军长的脸色就和马路上的红绿灯差不多。只不过中间少了个黄色提示灯而已。当罗玉浦的脸色变为赤红的时候,他就着话筒喊了一声:“x团二营侦察连陈沂生陈排长来了没有?”

    “坏了!露馅了!”霍保生暗叫不好。

    只见老陈撑着软如面条的身子,按着前排军官的脑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太不象话了!”罗玉浦拍着桌子发作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还哪像个当兵的?简直就是个流氓土匪......”

    老陈“呃”地一声,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饱嗝,吓得前排正要发作的军官抱起脑袋就闪得远远的。

    “你......你......”罗玉浦冲下台来,指着老陈的鼻子,要不是有首长拦着,估计他很有可能和陈沂生拼起老命。“你......你瞧瞧你自己,啊?居然还敢酗酒,你简直就把咱们队伍的脸全都丢尽了!我......我非处分你不可,对!我一定要处分你!”

    老陈耷拉着脑袋,咧了咧嘴。并不是他从内心深处反省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他的头疼得根本就抬不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罗玉浦点着他的肩膀,“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逃避你所犯的错误吗?”他其实冤枉了老陈。并不是老陈不想说话,而是这个时候只要老陈一张嘴,罗玉浦就得喝上几口从老陈嘴里吐出来的“鸡蛋汤”。那后果......不敢想象啊!“黄处长来了没有?”罗玉浦回身大喊,他觉得和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兵痞”多说上一句话都是浪费。于是,就直接找刚才向他打小报告的军官。

    “到!”

    “对这样的兵该怎么处理,你就看着办吧!明天,我听你回话!”

    “是!”黄处长瞥了一眼陈沂生,说道:“首长!不用明天回话了,几天禁闭外加严重警告处分他是跑不掉的!”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就这么完啦?”

    “是啊!就这么完了。”黄处长没弄明白他还想怎么处理老陈,“军长!也只能是关他几天禁闭......”

    “你说什么?”

    “他不过就是喝醉了酒。虽说有损于我军的形象,但是也没弄出什么严重后果。您看......”

    “我看什么看?”罗玉浦气得真想左右开弓,狠狠扇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心腹笨蛋,“我叫你明天回话,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我费了半天的劲儿难道就是想听你一句‘禁闭’吗?你个***......”罗玉浦咬了咬牙,喊道:“你还不把他带走?叫他在这儿继续丢人现眼么?”

    “是!”黄处长这回到是心领神会,忙找来两个战士一左一右,夹起老陈就往外拖......

    “这么简单就解决啦?”霍保生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个禁闭就......就结束啦?”他挠挠后脑勺,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妈的!我这不是犯傻么?忙活半天图个什么呀?”突然他一拍大腿,暗道:“你个***陈二少,你这是什么运气啊?别人千方百计挖空心思不就是想不参加这个会吗?呵呵!你倒好,这回是真的不用参加了。不就是几天禁闭外加一个处分吗?妈妈的,早知这样,我昨天怎么就不喝两口呢?”望着老陈远去的背影,他的肠子差一点没悔青。“二少,我到真想和你换一换......”他想。

    “赵静!你真的不会再想他了?”江素云问道。

    “嗯!”赵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江素云眨眨眼睛没说话。

    “你不信我?”赵静皱起了鼻子。

    江素云没说话,仍然静静地想着心事。

    “你想什么哪?”赵静抬腿踢了踢江素云。

    江素云还是不说话。

    赵静没再追问下去,多年的亲密姐妹,他太熟悉江素云的性格了。这个农村妹子,外柔内刚,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是抱一箱巧克力来也没用。所以,赵静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她,也是一言不发。

    江素云在桌子上不知写了什么,赵静没看清楚。

    “呵呵!”赵静笑道,“你好象比我还不开心?”

    江素云摇摇头。

    “我请你吃汽锅鸡。”赵静握住江素云的手。没想到江素云轻轻一挣,把手收了回去。

    “你干嘛?”赵静瞪大了眼睛。

    “不,还是我请你吧!”江素云摇摇头。

    “你发工资啦?不对呀?这才几号呀?”赵静笑着看了看江素云,“你可不要勉强呦!”

    江素云淡淡一笑,说道:“今天我是很有诚意想请你吃饭。”她看了看赵静,“说实话,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谢我?”赵静很费解,“你谢我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江素云没做任何解释,慢慢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二十块钱。

    “你真要请我?”赵静这下也认真了起来,“你下个月不过啦?你家里人怎么办?你不寄钱给他们啦?”

    江素云嫣然一笑道:“你就别瞎操心了,走吧!”说着,轻轻向抽屉里看了一看......在抽屉的左侧,俨然放着一把越南军刀。

    “赵静!”江素云看着满嘴都是食物的赵静问道:“你到底喜欢他么?”赵静稍微停顿了一下,没做回答,继续啃着鸡腿。

    “我问你话呢?”江素云有些不高兴。

    “还行吧!”赵静随口应承了一句。

    “什么叫还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到底想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江素云生气了。

    “你干嘛?”赵静上下打量着她,带着疑惑的口吻,突然问道:“你怎么总问我关于他的事情?你这是......”

    江素云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你看着我的眼睛!”赵静丢下手中的鸡腿,抓起餐巾抹了抹嘴。

    “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我以前不是天天看你吗?”江素云顾左右而言它。赵静没有兴趣再吃任何东西,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她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丝苦笑。“你看着我!”赵静指着自己,“看到我这副表情,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她的声音,痛苦之中透露着一丝疲惫,“何必非要让我说出来呢?我说些什么真就那么重要么?”

    赵静有些急了江素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个人都沉默了。江素云第一次掏钱请赵静吃饭,两个人就弄得别别扭扭。

    “她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和那农村兵的事?难道......”赵静仔细打量着好友,突然,她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个从来不讲究穿著打扮的乡下妹子,居然抹起了雪花膏。再仔细瞧瞧,发现她的脸红得象有一团火在烧......“难道她对那农村兵......”赵静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里很酸......还有一丝苦涩......“难怪她请我吃饭,看来她是应该好好请我吃顿饭......”想到这儿,赵静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其实,她和那个农村兵到是很般配的......”赵静叹口气,这时的她很想一个人静静地哭上一哭......

    苏会有和李明亲自把陈沂生接走了。陈沂生一言不发地进了禁闭室,又一言不发地被带走了。前前后后,整整关了他六天。苏会有没有批评陈沂生,尽管他也被上级首长从里到外狠狠撸了一遍。本来他是带着一团火气来的,可是见到老陈之后,心疼之下,他居然差一点没掉泪——短短六天,老陈掉了十斤肉不说,憔悴得令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令越南人切齿,令首长头痛的陈大胆。

    “老陈这是怎么了?”李明也糊涂了,“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