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你等等我!”丁宝国刚刚追出玄关,赵静却早已跳上自行车拐出了大门......
晚上十点多钟的岚山市已经没有了白日的闷热,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却依然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昏暗的路灯下,蟋蟀和织娘的鸣叫声中,一位身材修长疏着两把小刷子的姑娘,含着眼泪,拼命地踩踏着自行车的脚踏板......
“农村兵!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赵静在心中默念,“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坚持住......”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打湿了前胸。她只觉得这天已经坍塌下来,胸中那股郁闷之气,快要将她折磨疯了。什么丁宝国,什么“鸡蛋换钱”在她的心里已经丢得一干二净。她只想着老天能让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农村兵支撑下去.....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这一天是陆军2xx医院有史以来最忙碌的一天。不但院长和政委全到齐了,就连胸外,普外,骨外和神经外科的大主任全都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紧张地等待着即将从前线开来的救护车。
江素云和其他工作人员守在医院的大门口,她的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抓住李雪梅的手,死活都不肯松开。尽管李雪梅想要提醒她对自己的手臂“轻一点!放松放松!”可是看到她那张因紧张和焦虑已经六神无主的脸庞时,心中却感到了一丝不忍。“由她去吧!”雪梅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还不来呢?”江素云急得快要哭出来,“你可要坚持住......”
雪梅疑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菩萨保佑......黄仙儿保佑......土地公公请开开眼......”江素云把她听说过的各路神仙,一一请了个遍。
“嗯!嗯!”雪梅清了清嗓子,“干什么哪?”她小声责备江素云,“让人听见多不好?你可是个革命军人......”
“啊!是是!”江素云慌忙点点头,“我忘了......那个......**保佑......马克思保佑......恩格斯保佑......列宁同志请开开眼......”
雪梅苦笑着摇摇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规劝这位善良的江素云同志了。
“车怎么还不到?”医院的宋政委不停地看着手表,脑门上的汗已将军帽润湿了一大片。
“再等等吧!说不定司机不敢将车开得太快!”李院长安慰着老战友,尽管他的后背也湿成了一团。
“老李!不行啦!我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我这腿怎么麻了呢?”
“不光是你,我这腿也麻呀!”李院长扶着宋政委,两个人找了个台阶,喘着粗气坐下来。
“老李啊!据说这个小排长可是在两军阵前威名赫赫,而且又是上面点名要不惜代价抢救的人物,咱们可不能马虎呀!”
“放心吧!咱们俩合作了十多年,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吗?我就怕下面有些同志责任心不强,应付差事!”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谁要是水水汤汤,你看我怎么处理他?今天我就钉在这里,陈沂生救不活,我绝对不离开医院半步!”
“行啊!我就陪着你吧!老战友了,在一起做个伴也是好的。”
远处逐渐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保佑......马克思开恩......”江素云还在自言自语地祈祷。
“别念了!车子来啦!”李雪梅捅捅她,可是没管用。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了警笛传来的方向......
过了有一分钟,一辆解放军车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进来,还没等李院长招手示意,这辆军车“呼”地一下子冲进院子当中,差一点将迎接上来的宋政委碾在车轮之下。“嘎!”汽车在院子中央刚刚一踩刹车,还没等汽车停稳,“呼啦啦!”地从车上跳下七八个“越南士兵”。
“这!”宋政委吓了一跳。
“闪开闪开!”为首的越南兵挥舞着冲锋枪驱赶着人群,“赶紧让道!”话音未落,又从车上“腾腾!”跳下几个身穿我军军服的士兵,他们急速跑到急诊室的门前,举枪守住大门。
“杨雪龙!你们要干什么?”李雪梅对身穿越军军服的士兵说道,“这里是你们胡来的地方么?”
杨雪龙没理她,只顾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所有人给我听好了!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请靠前来,看热闹的都给老子滚蛋!别他***挡着路!”喊罢,右手一拽,“哗啦!”一声,一颗子弹被推进枪膛......
宋政委看着这十几个士兵,眼球半天没敢动一下。他只觉得后背就象被塞进了冰块,刚才的热汗一下子全都消散了。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着,“哎呦喂!怎么都跟野狼似的......瞧那眼神......都能把人心肝吃喽!”他不敢动,李院长更不敢动。就连闻讯赶来的保卫战士也没敢动:他握着没有一发子弹的56式半自动,两条腿成“o”形哆嗦着,半天也没办法合拢——杨雪龙那杆子弹上膛的自动步枪,枪口好似无意识地对着他的脑袋,无论他怎么挪动位置。
“老宋!这......这是要干什么?他们......”李院长坐在台阶上,杨雪龙闲他碍事,拎着他的衣领,随手就把他扔到了一边的长椅上......“对不起啦!请配合我们工作!”把人扔了,这才向李院长说了声对不起。
“他......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这......这简直就是土匪!我......我去给首长打电话......”李院长一肚子委屈,刚要转身离开,衣襟却被宋政委给拉住......“老李!再等一等......等一等......”说着,他向安装了电话的门卫值班室一努嘴......值班室的门前,站着一个满脸煞气的“越南士兵”。
又过了四分钟,总院的救护车才慢慢开进院子......
“谁是医生?赶紧抢救!”杨雪龙挥枪大喊。
“第一组跟我上!”胸外科的主治医生声音未落,可是有人比他还心急,上前拽住还未停稳的汽车后门,就要跳上去......
“江素云!你干什么?”医生喊道。
不用解释,江素云用行动回答了他。她跳上车厢之后,伸手就探向了陈沂生的鼻孔。也许是太着急,慌乱之中却触到了老陈的鼻尖......一片冰凉......
“啊!”她惊叫了一声,身子立刻就剧烈地抖动起来......
“你赶紧借光!”医生伸手将她搡到了一边,和值班护士及野战医院的医生一起,用担架将老陈从车上拽了下来......
天色昏暗,谁也没看清楚老陈的脸色,只看到黑红的血液从担架上一滴一滴地滴落,从救护车到急诊室之间,留下了一道血线......空荡荡的救护车里,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担架将要进入急诊室的一瞬间,借着橘黄色的水檐灯,人们才发现野战医院医生的白服已经是猩红一片......
谁也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就在众人将要散去的时候,又一辆解放军车开进了院子。正当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车上的帆布一掀,“呼呼!”从车上摔下两个人来......这两个人身穿我军的军服,没戴帽子,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也许是摔得太重,两个人在地上不停地扭曲着......
“真惨!手臂都脱臼了......”骨科医生想道。
“下手真黑!这两个人估计要有轻微脑震荡了......”脑外科医生琢磨。
“牙也没了,估计我们科今天也甭想消停......”口腔科的大夫晃着头......
“算了......还是等这几个部门都处理完了,我再接手吧!”神经科的医生想得最周到。
“妈个x的!”陈东和周小米从车上跳下来,一人一个,拎起这两个伤兵就左右开弓,抡圆了抽嘴巴......宋政委想劝,可是一看这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两条腿立刻软得就象面条。他回身看看老李,他倒比自己坚强,若无其事地划着火柴想抽根烟,可是那哆哆嗦嗦的右手火柴头就是接触不上左手的火柴皮......
“孙子!我们排长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俩全都给他陪葬!”陈东说完将人往地上一摔,顺手从腰间抽出54式手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就顶在这伤兵的脑袋上......
“小米!你去看看排长有什么事情没有?只要大夫摇晃脑袋......”他手里的枪狠狠地顶了一下伤兵的脑袋......
“呼啦!”一声,所有的旁观人员全都吓跑了......李院长抱着宋政委的腰,宋政委拽着李院长的胳膊。这二人也不知道是谁拉着谁,反着是磕磕碰碰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夫!我求求你了!千万别摇头......老天保佑啊!”跪在地上的两个伤兵不由自主地祷告起来。这些人太可怕了,在他们的手底下。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反正是被裤衩蒙住脑袋之后,他们二人在群星闪耀之中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两个人之中,曾经有一位想要拉手榴弹自尽。可是这群人里有一位却笑道:“孙子!想拉手榴弹是不是?好!我替你拉!”话音一落,他就感觉腰间一震,紧接着白烟就“咝咝”直冒......吓得他赶紧就将身上凡是能扔掉的东西全都抛了出去......
总之,这二位今天很惨,裤子是尿了一次又一次......
“住手!”身后传来及其愤怒的娇叱。
“嗯?”陈东一愣,回身看了看,昏黄的路灯之下,一位疏着两把小刷子的漂亮姑娘,推着自行车,满脸泪痕站在那里向他怒视。
陈东心里很不痛快,但是无论如何在女士面前他都要保持一下风度。“你是干什么的?”他问。
姑娘没理会他,丢下自行车来到伤兵的面前仔细看了看,突然她惊叫道:“毛毛虫......啊!赵小毛?怎么会是你?”
“赵......赵静......,快......快救命啊!”赵小毛哭丧着脸,“我快受不了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静急得直跺脚。
“嗨!这......这都怪我呀!”赵小毛用头磕着水泥地面,“我......我见他们穿着越南狗皮,就......就想立功......把枪就对准了那个当官的......”
“你不会问口令吗?”赵静气得真想扇他几个耳刮子。
“问了......”
“他们答错啦?”
“答对了......”
“答对了你还开枪?”赵静一闭眼睛,只觉天转地旋,几欲昏厥过去......
“我......我......我控制不了自己啊!”赵小毛号啕大哭,边哭还边喊道,“我......我还连累了排长......”
“去你妈的!”陈东骂道,“打了人他还敢互犊子,你个小排长算个六饼?就是你们连长来我也照打不误!”
“你是谁?你好大的口气!”赵静气呼呼地站起来,“你们还有没有点纪律性?谁给你们的打人权力?你们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简直就是一群土匪!”
“你个黄毛丫头,闲事管得到宽,一边凉快去!”
“你混蛋!”赵静也是气急了,抬腿就踢。可是这些身经百战恶战的士兵,哪一个是白给的?除非他不想再干侦察兵,否则又怎么能叫一个小丫头给揣上?
赵静是抡圆了腿,可是这腿划了个180度,稳稳当当,结结实实就踢到了身后的人......
“你......”这人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教官!”
“连长!”
赵静和陈东一起叫道。
不错,来的人正是侦察连连长沈自强。不但沈自强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赶到,就连李明、苏会有、高树青等连、营、团各级领导全都闻讯赶来。
“陈东!你想干什么?还不把枪给我放下!”沈自强大喊。
陈东狠狠瞪了赵静一眼,很不服气地把枪关上保险,插进枪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把他们打成这样?”高树青指着地上的两位伤兵。
“他们是叛徒!”陈东大声回答。
“不!佛门不齿贩毒!”那个排长咧开没牙的嘴,大声辩解。
“废话!不是叛徒还暗算自己人?”诡辩是二排特有的绝活,自从老陈领导二排之后,在这一项“绝活”的基础之上又加上了偷换概念。陈东、杨雪龙、周小米等人更是这项“绝活”的继承和发扬者。
“佛门不齿!绝不齿贩毒!”
“就是叛徒你也不能打人哪!”吴晨东对陈东说道。
“报告团长!”陈东毕恭毕敬地回答,“是他们反抗在先!”此言一出,两位伤兵全都乖乖闭上了嘴巴。还说什么呀?先是把人家当成了越南人打,随后人家摸上来这么一交手,三十几个人全被这七八个人给撂倒了——人家还没动枪。就凭这一点,说出去难道还嫌不丢人么?
“噢!还敢反抗?”吴晨东点点头,想了一想,他弯下身子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我们是......老八团的......”
“老八团的......噢!是老八团的......”吴晨东点点头,没再说话。不过傻子都能看得出他在偷着笑......
赵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野人身上。狠狠地瞪了陈东一眼,转身就向急诊室跑去......
“老吴!那个姑娘不是赵军长的千金,老丁的对象吗?”高树青望着赵静渐渐远去的身影,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啊!”
“这么晚了,她不陪着父母也不陪着老丁,哭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我哪知道?你自己去问她!”
“呵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玩什么深沉?快说!”
“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