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

作者:肖锚

忽听赵静幽幽说道:“嗨!这个农村兵......再帮帮他吧!这是最后一次。”

    “帮他?”丁宝国的声音显得格外不满,“我都帮他几次啦?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连长是怎么当上的,可他自己总应该争点气吧?”

    “算我求求你行不行?”赵静哀求道。

    “你是不是心里还在想着他?如果你要是还喜欢他,我......我就......”丁宝国把话说到了嘴边,还是无法吐出“退出”二字。

    “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其实我一直都没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不过那时就觉得他人挺朴实的。现在想起,也许就是对自己哥哥一样的感觉......”

    “哥哥!他说我是他哥哥......”老陈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半晌透不过气来......

    “你有哥哥么?净胡说......”丁宝国咕哝了一句,随后二人就再无声息了......

    “看来,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老陈伸手拭去腮边的苦涩泪水,“......我不过就是个农村兵而已,就连这个官也是靠着一个女人才爬上去的......混到这种地步,居然还想着能吃上天鹅肉......”他蹑手蹑脚地向后退去,边退边想,“......我还是当好我的兵吧!也许,我们这些农村兵真正的价值只有在战场上......离开了战场,我不过就是个农村来的兵而已。***,俺不当小白脸,俺就不信凭自己的本事难道就不能弄个一官半职?”他向竹林的方向最后凝神望了一眼,“再见了,哥们!”说罢,轻轻一笑,猛然转身潇洒而去......从这一刻起,“赵静”这个女孩终于成为了他人生的一段经历。

    陈沂生一身杀气,径直穿过了校场。凡是他经过的地方,人们纷纷让路回避。当他走过王主任和罗军长的身边时,向这二人默默地敬了个军礼。什么也没说,扬长而去......罗军长深深呼了一口气,和一脸茫然的王主任对视了一眼......旁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刚才陈沂生经过二人的身边,下意思地抻了抻手枪下面的衣襟,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罗军长的脑门立刻就冒了汗......

    “这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啊!”王主任感叹道。

    罗军长点点头。

    陈沂生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一言不发,静静想着心事。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现在是在反思。他反复思量着自己这几年来所付出的感情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老邢生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一直盘绕在他的耳边:“带兵打仗的人最忌讳儿女情长。任何的儿女私情都会干扰你的运筹帷幄、杀伐决断......”

    “师傅说得没错啊!至少我现在办起事情就不像以前那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总是考虑这儿又考虑那儿。***,我老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不行!我就是我,做得好好的为啥要变?”老陈陷入了苦思。

    与此同时,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侦察连这边又闹出了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演出结束之后的第二天,一干演员纷纷请求下基层连队来慰问那些即将为国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罗玉浦一开始觉得很为难,但是经不住这些地方和部队文工团漂亮女演员的“纠缠”,最后和军内的几位负责人交换了意见,命令后勤的张部长亲自带队,带领这些漂亮的女兵到附近的几处连队驻地进行象征性地参观。

    当然了,男兵嘛!见了女同志没有不高兴的。演员组所到之处,受到了“国家元首级”的待遇,仅仅是男兵同志赠送的礼物,就让这些的女同志超了负荷,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血书、决心书......临行时,各个连队无不十八里相送,弄得气氛异常融洽。张部长从内心感叹军队领导决策的“英明”。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到了侦察连的驻地前,却发生了意外......

    “口令?”一位年轻的哨兵端枪从丛林中跳出,这一嗓子居然把这些嘻嘻哈哈的女演员吓了一跳。有的干脆就“妈呀!”一声叫了出来。

    “别误会!我是军后勤部的张部长,我们这次来是奉了军长的命令下到基层来慰问战士们。”张部长急忙解释。

    “我问你口令!”战士的眉头微微皱起。

    “口令?这个......我不知道......你们连长没和你们打过招呼么?”

    “没有!”哨兵撇撇嘴,“既然没有口令,就请你们回去吧!”

    “这......”张部长为难了,回头看看这些已有些嗔意的女兵,不知该如何解释。

    “哼!神气什么?不就是一个大头兵么!”有的女演员实在是看不惯这个跋扈的哨兵,出言也就不加任何修饰,“走过那么多地方,还没见过这么没有人情味的兵!”

    哨兵笑了笑,依然端枪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离去。

    “我说这位小同志!你看看她们大老远来的,能不能通融一下,和你们的负责领导商量商量?”

    “对不起,我们连长说了,答不对口令的人,哪怕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叫他迈进咱们侦察连一步。要不你们回去问问口令再来?”

    “回去?”张部长面色犹豫,心里暗道,“这一来一回要一百多里地,我倒无所谓,这些演员能受得了么?”

    “既然这样,那就请你们尽早离开!”哨兵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怎么能这样呢?太没礼貌了,什么兵啊!”和先前所受的“元首级待遇”相比较,女演员们倍感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我能不能见见你们的连长?”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连长在哪里!”哨兵冷冷回答。

    “你......”张部长彻底被激怒了,他一向自认为自己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的确,y军上上下下,只要是用得着他后勤部的地方,就没有不认识他这张“通行证”的。没想到这张一项很管用的“通行证”却被侦察连一个小小哨兵给“没收”了。“你放肆!”张部长喊道,“去给你们营长打电话,去给你们团长打电话!快去!就说是我——后勤部的张金虎要找他们说话......你还愣着干什么?”

    “对不起!我这里没电话。而且我也不是发愣。”哨兵冷笑道,“我这是在等待你们离开!”

    “好!好呀!好你个侦察连!”张金虎气得快要吐了血,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在这些女人面前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因此,盛怒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挽起袖子就要向里闯......

    “站住!”哨兵的刺刀顶在张金虎的胸口上......

    “妈的!我就不信你敢开枪?”张金虎面不改色。他熟知这些哨兵的枪膛里是根本不装子弹的。

    “哗啦!”哨兵狞笑着将枪膛一退......一颗黄灿灿的子弹打着飞旋跳落在张金虎的脚边......

    “你......”张金虎咽了口吐沫,他的眼睛已经发现哨兵的食指慢慢向后扣动扳机......

    “张部长......”张金虎身后的干事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千万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看看哨兵的脸色又道,“别的连队我不知道,但是陈沂生的侦察连那是绝对敢开枪的!我用自己的党籍来保证!”

    “这......”张金虎变了脸色,身体慢慢向后退去......一干女演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爹、妈”地乱叫。

    “给老子肃静!”哨兵喊道,“我现在最后一次命令你们:赶紧给老子退后!”他是彻底不耐烦了。

    “李运开!出什么事啦?”从哨兵的身后走出位军官。

    “报告连长!这些人说是慰问团的,可是他们又答不出口令!”

    “那还废什么话?叫他们赶紧滚蛋!”陈沂生也跟吃了枪药一般,没有一点好气儿。

    “你......你们实在是太嚣张了!你等着!”张部长气得血压已经突破了一百八,万般无奈之下,带着这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女演员悻悻离去......临走,陈沂生还送给他们一句很经典的台词:“我们需要的是胜利,不是娘们!”

    “神气什么?傻大兵!”一些女演员扭头骂道。

    “太猖狂了!”罗军长一巴掌就将桌子上的台灯震得颤摇不止,“象个什么样子?简直就是军阀部队,是他陈沂生的私家部队!”

    “军长!现在可怎么办?老张因为这件事还在输液呢!可是......可是大敌当前,眼下就处理他是不是......?”王主任犹豫地说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不能再这么迁就下去,否则军队就要闪了架塌了窝!”

    “那......军长!您看该怎么办?”

    “我看?”罗玉浦盯着王主任瞧了半天,二话没说,抓起桌子上的行动方案大笔一挥,略微改动几处后递给了王主任:“就这么办!”说罢,他用手指敲着桌子,冷冷念叨着,“这是我给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第二天一早,这张作战命令被及时地送交到侦察连的连部。陈沂生接过命令之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言语......

    随后,连里的干部挨个看完命令,围坐在一圈,都沉默了......

    “老陈!你那个脾气......嗨!算了......”千言万语,白继武如今也只能剩下苦笑了。

    “命令就在这儿,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老陈冷笑着扫了众人一眼,一见大家都不吭声,突然,他大声叫道:“通讯员!”

    “道!”

    “给老子紧急集合!”

    “是!”

    哨子一响,正在吃饭的战士全都丢下手中的压缩干粮,“哗”的一声——只有这一种声音,在原地笔直地站起......

    “立正!!!!”陈沂生放开喉咙大声喊道。

    战士们用最短的时间汇集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绿色方阵——侦察连不用向右看齐。

    “同志们!请稍奇!”老陈快步走到队伍的正前方,他看了看一旁站立的连部军官,又瞧瞧面前的战士。渐渐,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同志们!弟兄们!“老陈的脸色变得有些凄苦,“就在刚才,我收到从军部直接下达的作战命令。也许是为了照顾我老陈文化不高,上面写得很清楚也很直白——命令我们明天早晨五点代替老八团的九连担任462高地的主攻任务!现在,我明确地告诉大家:从今天起,侦察连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冲锋陷阵的步兵连......”

    战士们脸上的神色依旧如故,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跟着我算是倒了霉,立功的机会比别人要低,送命的机会却比别人要高。我记着......”老陈手指天空含着眼泪说道,“我记得我刚刚接手咱们连二排的时候,去了一趟越南。端掉溪山团的团部不说,还毙了他们一个师长。可就是这样,带出去的36个人活着回来的有多少?杨雪龙!你告诉我活着回来的人有多少?”

    “报告连长!只有十四个!”

    “对!”陈沂生点点头,“算上我,的确是十四个。就是这十四个人里,还包括后来牺牲在越南,至今都找不回来尸骨的绍海山和白晓光!”说着,老陈拍了拍自己的脸哽咽地说道,“咱们部队的脸,至少从咱们连来看,已经给找回来了。包括那些寸功未立死去的弟兄们,我老陈可以对你们说,咱对得起这身军装了。但是!”他大手一挥,“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军人,难道所作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对得起这身军装吗?你们回头看看咱们那些有家不敢回,有地不敢种的乡亲,你们当兵难道只是为了这身军装吗?”老陈哭了,哭得很伤心。战士们静静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曾带给他们无比自豪的连长,沉默了......

    老陈背过身去,抹抹眼泪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个粗人,可是我心里不糊涂。今天的这道命令对我们这个连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今天早晨,连里的军官包括我在内,一直都在问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是命令送错了?但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咱们侦察连——不!咱们步兵连马上要代替九连和山后策应我们的七连担任这次行动的主攻。我想,这意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我们不再是那个想打就打,想走就走的侦察连,而是只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迎着子弹直杀山顶的步兵连。军令如山,不能违抗!有可能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我陈沂生在内都将光荣在462高地上再也回不来......可是!”老陈转身提高了嗓音喊道,“我们怕了吗?”

    “不怕!”战士们齐声答道。

    “我们孬了吗?”

    “不孬!”

    “好!”老陈一排胸膛,大叫道,“咱们当兵的!就是天塌下来也要他妈用脑袋扛他一扛。明知是个死,咱们也要死个有骨气,有种!要带个把儿!要让这些孙子明白明白:无论咱们是侦察连也好,是步兵连也罢!绝对都是一块钢,是一块捶不烂压不弯的好钢!我现在就要告诉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只知道名利权谋看不起咱们的王八孙子一句话:有咱们这些傻大兵在!咱们中国就不——会——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