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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谨之没想到竟然会碰到加班的方子瑄。
两人同时怔了一怔,目露诧异。或许是因为柳章那番话的缘故,这一次,柴谨之仔仔细细打量了方子瑄一番,依旧是禁欲感十足的脸庞,略显冷漠的眼神,只是那层疏离之中透着浓浓的疲倦。
疲倦……
他跟方子瑄交手了这么多年,对方眼中从来只有嫌恶和冷漠,像是一往直前的火车,目标明确且铁血,“疲倦”这两个字好像从来不会出现在方子瑄的字典里,至少在没有打败自己以前。难道真的是跟容文绮吵架的缘故吗?
当年,他做恶人故意拆散他们时,对方表现得是那么坚贞不屈,到了现在,势力坐大,让他们日夜争吵的却是演艺圈的名与利。
柴谨之心底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种得意、嘲讽般的快感,然而面对那个眉宇之间透着倦意的冷峻男人,又生出那么一丁点不忍……
“去喝一杯?”最终,方子瑄口吻平静地邀请道。
柴谨之犹豫了一下,最终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跟上次金柏奖之后两人只是隔空干杯不一样,这一次两人各干为尽,颇有些酒洒千杯、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少了平日的伪装,各自流露出一些真性情。
“我以为,这样跟你喝酒,要么是上辈子的事,要么就是下辈子的事了。”酒过三巡,柴谨之开着玩笑。
“没发生那件事之前,你邀我喝酒我什么时候拒绝过。”方子瑄垂了垂眼眸,停顿了几秒才说道,“那个时候,我可是真把你当朋友。”
“当朋友?”柴谨之酒气渐渐上来,轻笑了一声,“得了吧!你们这种有钱人的大少爷总是充满一种优越感。无论干什么,你总是高高在上,而我……自然是跑腿的那个。”
大少爷当久了自然会闷。
他现在也看透了,那个时候方子瑄之所以跟他混在一起,不过是叛逆期图个新鲜,而他却真以为是上天眷顾自己,故意给自己机会接近对方……
“你不信就算了。”方子瑄冷冷说道,灌了一口酒,双眼望着前方。清冷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却没能吹散他涌上脸的酒气,“所以当时你要挟我时,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
杀?
柴谨之笑了笑,片刻没有声音。
当时方家破产,欠下巨额高利贷,为了帮他还债,他抵押了全部的家产,包括他老爹用命换来的安家费;为了帮他重振河山,他被仇家砍了两刀,险些丧命,等好不容易养好伤,以为对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对方却打算跟容文绮私奔……
私奔。
柴谨之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
既然这么相爱,怎么破产的时候不帮他还债?
既然这么相爱,怎么她的男人在最危险、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容文绮从没伸出过援手?!什么家里阻拦,父母不准,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屁话!既然爱他,就不顾一切把自己所能给的都给他啊!
那,才是爱。
可惜的是,你的容文绮并没有做到这一切。
柴谨之眼眶干涸,突然之间有点想笑。
那个字他从没有说出口,可是自从对当年喷泉下那个弹着黑色三角钢琴的淡漠少年惊鸿一瞥之后,他几乎将他这一生所有的豪情全部投掷在这个男人身上,极尽所能。
少年的方子瑄从高处云端跌入谷底,陪在他身边的是谁?
少年的方子瑄被当时的女朋友拒而不见,陪在他身边的是谁?少年的方子瑄逞强着去找人借钱,陪他一同忍受那种被轻蔑的滋味的是谁?少年的方子瑄因为高利贷被黑道追杀,自始至终护住他的,又是谁……
所谓的患难见真情,他把人生中一切所能付出的都给予了这个人。
但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得到,除了被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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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气上头。
柴谨之只觉得热,那些过往的旧事此时就像扑腾扑腾的酒气,烧得人心里发慌。那些年少时的豪气,那些年少时为了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穷极所能的心情……却在对方的漠视、仇视中一点一点磨灭了。
转眼十年。
当时只觉得一片真心被人踩在脚底的愤怒与卑微,现在回过头来看,却已累得不想再提。
不想再提一句。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年丹心十年冰。
柴谨之心底一阵酸,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顾羽。
那个被自己的私利蛊惑,再次踏入这个圈子的少年,那个为自己不断付出的少年,他身上的温暖、热情、活泼,不断地感染着他,可是他却在往事里徘徊,不敢靠近……
“不过,”方子瑄低垂着眼眸,昏黄的灯光淡淡地洒了下来,令他往日的冷漠柔和了一些,“平心而论,这么些年,这么多人,你的确是对我最好的。”
方子瑄说完这话,抬起眼眸,定定地看了柴谨之一眼。
那双眼睛疏离、清澈,只有眼底铺了一层浅浅的感激,仿佛从遥远的时光看过来一样。
但是柴谨之懂,他懂这个眼神。
方子瑄一向不会表达他的感情,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外露。
这种情况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当初那个深夜,他为了方子瑄被人砍了两刀,身后兵荒马乱、厮杀漫天,方子瑄一路拖着他跑时,就是这个眼神。
柴谨之的心,像是被时光狠狠撞击了一下。
年少时的对方,跟今时今日,这个冷峻的脸上已覆上薄薄酒气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这种时光的回溯,让柴谨之愣了好一会儿。
有一瞬间,他的眼睛有点发涩,这么些年,这么多人,原来他竟是知道的。
柴谨之掩饰般地笑笑,左右张望了下,仰头吞尽一口酒……
“如果,”方子瑄良久之后才淡淡道,“如果那时我们的手段都不那么激烈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方子瑄这一句话的声音几乎低得快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