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来得太急,他身上还有那股赶路的匆忙感,向来一丝不苟的衬衫也有些凌乱,往日里的淡定,沉稳,在这一刻统统消退,化为了萦绕在眉宇间的焦急跟怒意。
他紧抿着唇,表情沉如水。
见到床上的女人,他即刻俯身,解开她腕上的禁锢。
再然后,打横将她抱起来。
在这样一个历经磨难的夜晚,落入这样一个温暖且坚实的怀抱,方曼姿怕得紧紧搂住他的颈,在他怀里发抖。
“我以为……不会有人救我了……”
所有紧张,后怕,在开口的一瞬间,混着眼泪一起流出,她终于找到了安全感。
周熙昂手臂收紧,下巴担在她头顶,沉沉嗯了一声。
他带来的人,此刻守在门口,另有人到墙那边去,把蒋驰架住,不许他乱动。
鞠恬恬从门口跑进来,待见到门内情景,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方曼姿身边,吓得连忙握住她的手,说:“曼姿,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方曼姿从周熙昂的怀里侧头,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
周熙昂说:“你拿一下她的东西,我先带她下去。”
鞠恬恬说好。
周熙昂回头,给其他人一个眼神,其他人领命。蒋驰自然有其他人处理。
他抱着方曼姿,带她乘电梯下楼。
他手臂十分有力,紧紧箍着她。她缩在他怀里,被他这样抱着,因为紧张,心脏怦怦跳。
说不出什么感觉,明明已经安全了,却好像,比之前还要忐忑一些。
放在身前的手,悄悄揪住他的衬衫。
出了酒店,他把她放到车内副驾驶,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
她鞋子没穿,应该还在楼上。她就赤足踩在座位上,缓缓地,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膝盖。
周熙昂看了她一眼,方才抱了她一路,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地发抖。
他没上车,靠在副驾驶的车门上,点了一根烟。
不多时,鞠恬恬下来,把方曼姿的包和鞋子顺着车窗递过来。
周熙昂跟鞠恬恬在不远处说了什么,没多久,鞠恬恬走过来,隔着降下的车窗按住她的手:“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先让周熙昂送你回家吧。”
方曼姿不想她担心,故作轻松地说自己没事。
鞠恬恬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开车离开。
周熙昂绕过车头上车,车窗徐徐升上,两侧车门喀一声上了锁。
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沉默缭绕在二人之间,可是这一刻,却比说什么都给人安全感。
窗外景致不断倒退,路灯一盏又一盏在眼前飞过,都市繁华硬闯入眼帘,方曼姿才一点点有了活过来的滋味。
像是,死里逃生。
四肢被束缚的绝望,红酒浇在脸上的屈辱,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都令她不敢回想。
车一路开到她的楼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怔怔低头,拿起高跟鞋,一只一只穿好,再然后,准备开门下车。
手指刚要用力,她才发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谢谢你。”她回头,低低念了一声。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手指微微蜷缩,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他没必要来救自己。
但他还是来了。
她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来?
这样的话问出去,很像在质问别人多管闲事,尽管她内心并不是这样想。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达感谢,想来想去,她决定下车逃走。
“等等。”
他叫住她。
她停手,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他为什么要抓你?”周熙昂侧头看向窗外,用清淡的语气发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就好像两个人是陌生关系。
他只是,她的上司而已。
方曼姿低头。
揪着裙角的手,出卖了她此时的内心。
周熙昂眉目不耐,淡声道:“如果你不想说,当我没问。”
她用小指勾掉被红酒粘在脸颊的头发,说:“这件事是我自己惹的麻烦,不关你的事。”
“你的意思是。”他突然的停顿,令她的心高高揪起,就像古代刑罚时,被绳子高高吊起的那柄刀,“我在多管闲事?”
“我不想牵扯到你。”方曼姿说着,低下头,“谢谢你今天愿意救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觉得,我现在就没牵扯进来么?”
“……”
她说:“抱歉。”
他忽然有些烦,摸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点燃。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烦从何来。
烟味在车内弥散,混着他身上那股杜松子酒味道,没由来地,让她心静了不少。
她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蒋驰,算是家里给我安排的未婚夫。”
她只顾说话,并未注意到,驾驶位上的男人因为这句话,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
每个生在豪门的人都清楚,婚姻大事并不是能由自己做主的,受宠如她也是同样。
近两年方家生意出了些问题,要想周转开,绝非一时易事,方家便把主意放在了海城的新贵蒋家。
而联姻,就是最好的方式。
尽管方曼姿把态度摆得足够清楚,她坚决不会嫁给不喜欢的人,但她父母还是坚持,要她跟蒋驰接触看看。
一个圈子混久了,蒋驰什么作风她了解得一清二楚,行事嚣张过分,惯爱在身边养“跟班”,折磨起那些“跟班”来,不把人当人,她十分鄙夷。
至于他跟女人那些事,早在没有这一出之前,她就有所耳闻。
鉴于她一直抗拒跟蒋驰有往来,她父母背着她,偷偷帮她报了一个太平洋游轮。
她登上游轮的那天,并不知道蒋驰也在船上。
再后来,游轮第七天的时候,船上开了一个party。
几天的接触,方曼姿都没有给蒋驰好脸色,看到他调头就走,对他理都不理。她想让蒋驰认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干脆死了这条心。
不想party那天,蒋驰喝了些酒,竟敢在没人的地方,对她动手动脚。
他把她当什么人?在他眼里,她跟其他那些随便玩玩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以她的脾气,怎会受此侮辱,她没有忍气吞声,直接朝蒋驰身上最致命的地方攻击。
蒋驰大怒,骂她不识好歹,再次扑了上来。
方曼姿一个女孩子斗不过他,更不是他的对手,情急之下,她不小心把他从甲板上推了下去,直接坠入深海。
巨轮行驶,白色浪花滚滚,直接把蒋驰吞没。
她只是为了推开他,不是有意要把他推倒海里的。
甲板上游人尖叫,游轮上负责安全的人员立即放出救生艇下海搜救,方曼姿呆在原地,她知道,蒋家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从游轮上下来,回到方家,事情果然如她所料。
蒋家找来,非要方家负责,给他们一个说法。
方曼姿已经把情况如实说给了父母,他们得知蒋驰竟然对女儿不规矩的时候,也是气得大骂,但是再一想蒋家唯一的儿子险些没了命,又不敢说什么。
蒋家非要跟父母要人,那总不能真把女儿交出去,于是她父母偷偷把她送走,这就算了,竟然还停了她的卡作为惩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每次说起这个,都是看在蒋驰差点丢命的情况下,才放弃争吵。的确,从结果来看,她对蒋驰的下.体攻击狠了点,加上失手,就算正当防卫,也属于“防卫过当”。
“所以,一旦他找到我,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我。”方曼姿握了握拳,“这个混蛋。”
“那蒋家,有没有说过怎么才能了结这件事?”
“……说过。”
“怎么?”
方曼姿咬了咬下唇,说:“让我嫁给蒋驰。”
“除此之外呢?”
“……没有别的办法。”她陷入惆怅,“我爸爸提出过给钱私了,可是蒋家说……说如果蒋驰真的没了命,又岂是钱能换回来的。假如我不同意,蒋家说,会让我们家付出代价。”
周熙昂没说话。
她的手在膝头上轻轻握了握,说:“其实我爸妈把我送到安城,我能理解一些,这对我来说算是一种保护。蒋驰没找到我还好,他找到了我,恐怕我今后的日子,很难再安生下去。”
“所以,我不希望连累你。”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方曼姿说:“我考虑过了,他在安城发现了我,这里已经没法再待下去了。等回去后,我跟家里打个电话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躲到其他地方。”
她准备推门下车,刚侧过身,就听周熙昂问:“你打算一直躲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知道我不想嫁给蒋驰,除了继续躲,我想不到其他的解决办法。”
事情似乎僵在了这里,她不嫁给蒋驰,蒋家不接受其他和解方式,非要亲自报复到她身上。
不过这都是她自己的事,与周熙昂无关。
不过不得不说,将这些事说出来之后,她的心里轻快了很多。
原本她的心口始终被一块石头压着,如今有人分担重量,就变得没有那么沉了。
见周熙昂没再发表什么看法,她拉开门内拉手,推门下车。
一只脚刚刚沾到地面。
周熙昂在她身后,静静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她似乎见到了什么希望,下意识回过头,眼眸闪闪发亮:“什么办法?”
周熙昂把最后一口烟抽完,轻轻碾灭,他长长呼出一口青烟,淡淡开口:“和我结婚。”
“……?”
方曼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结婚。”
说完话,他抬眼,与方曼姿在车内幽暗的空间对视。那双眼黑与白泾渭分明,狭长微冷,看着不带任何感情,仿佛世上任何事在他眼中,都不值得引起波动。
偏偏就是这样一双眼的主人,在说着本该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试问,这世间多少爱侣,在感情中历经磨难,最后所为的,正是这一结果。
求婚本该是温馨、浪漫一件事,在这个时刻,经由他的嘴里说出来,竟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该说他言语儿戏,亦或是,他性格无情,根本不觉得结婚是一件多么郑重的事情?
方曼姿半晌没回过神,她别过头,先是笑了,感到不可置信。再后来随手理了理鬓发,说:“周总,您别开玩笑了,愚人节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我没有开玩笑。”
他语气正经,道:“方曼姿,我是认真的。”
“……”她这下彻底愣了,问:“为什么?”
周熙昂又点了一根烟,道:“家里也有人在催我,我对结婚没什么兴趣,但每次回家,又不得不应付长辈。”
“可是,婚姻大事,怎么能随便找一个人就结婚呢?”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提议,“难道结婚,不应该跟相爱的人一起结吗?”
“我没有兴趣再去展开什么新的感情,也没有那个精力。”他掸了掸烟灰,“做戏而已,不必太认真。”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有困难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他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然后顺便结个婚是吗?
方曼姿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也好像堵得更厉害了。
她嘲弄地笑了笑,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清楚了不是么?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外。
的确,周熙昂的提议对面前的僵局来说,是个不错的办法。
蒋驰想娶方曼姿,如果她已经结婚了呢?以蒋驰心高气傲的程度,难道还会要一个“二婚”的女人不成?
但是……
“抱歉,请容我考虑几天。”方曼姿说,“我与周总不同,我很重视婚姻的承诺,比不上周总潇洒。”
周熙昂呵笑一声,意味不明道:“谦虚了。”
“什么?”
他不语,把第二根烟掐灭,升上驾驶位的窗子,说:“你回去慢慢考虑。”
“是。”
她下车,乘电梯回到住处。
直到房间的灯亮起,楼下的车才驶出小区。
方曼姿甩掉高跟鞋,回到家第一件事,给浴缸放水。
水声哗哗作响,她瞧着,思绪不知不觉飘远,没由来地,就飘到了他们当初分手的那天。
或者说,在她看来,已经算是分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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