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温柔

作者:沈惊春

墓园在城郊一座山上,沈修远派了司机送她过去,下车后,方曼姿不好意思让司机等,就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明明早上还是个艳阳天,这会儿天上飘来一大块阴云,将日光遮住,天空灰蒙蒙的,一副随时会下雨的架势。

她站在山脚下,风吹动她的裙角,抬手在额间搭了个凉棚远远向上看,绿树掩映间,能看到不少白色的墓碑。

今天不是什么祭拜的日子,墓园门前还是停了不少车辆。在墓园山脚下,开了不少花店、殡葬店等,招牌肃穆,顾客寥寥,看着十分冷清。

方曼姿走进一家店,买了一大束花,随后进了墓园。

园区内绿树环山,环境清幽,她一路上山,时不时还能看到落鸟惊飞。

墓地一排是一排,每一座墓都有对应的号码,方曼姿找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别人,才寻到正确方位。

她一层一层走上台阶,空气中隐隐有从山下烧纸炉传来的味道,她掩住鼻息,上山太累,她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十几分钟。

回头向下看,山下风光一览无余,远眺可见山下的公路长而狭窄,通向未知的远方。

墓园很大,这一片位置人不多,她很快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她可算喘了口气,幸好,他还没走,她没有扑空。

周熙昂半跪在坟前,她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清瘦的背影。

她走过去,越过他,在他身旁停下,然后,俯身把怀里的鲜花放到坟前。

贴近身体那一侧的鲜花,已经被体温焐热,此刻跟他买来的花放在一处,紧紧挨着,就像此时站在坟前的他们两个。

石碑上,贴着周熙昂妈妈年轻时的照片,那轮廓眉目,与周熙昂七分相似,是个很漂亮的美人。

她只在高二时见过他妈妈一次,不过也没看真切,当时人多,情况又混乱,她没顾得上多看,只记得他妈妈穿得很朴素,和和气气,没什么脾气。

以至于后来她还想过,周熙昂这个性格不像妈妈,那肯定是像爸爸了。

现在看来,他的爸妈都是温和的人,怎么他的性格就这么……难以接近呢?

周熙昂蓦地开口。

“你怎么来了。”

“嗯……”

他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真让人有再多的话也咽了回去,有时候她都怀疑周熙昂其实是石头做的,毕竟他没有心。

她如实回答:“沈伯伯让我来的。”

见他没言声,她想了想,认认真真朝周熙昂的母亲鞠了三躬,算作行礼。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阻拦。

拜祭完,她决定先发制人:“你来拜祭阿姨,怎么没叫我?”

“这是我的事。”

“……好,行。”方曼姿搓了火,“那我多管闲事了,我不应该来,再见。”

她将肩上的包带提了提,转身就走。

垂在身侧的手腕蓦地被人抓住。

周熙昂借着这力道,从坟前缓缓站起身,认真看向她。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

“你问过我了吗?”她抬眼,“你一声不吭就走,问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知道我不想来?”

“结婚协议里没有这种义务,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

方曼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泄出来就好多了。

这会儿经由周熙昂提醒,她才想起来,哦,婚姻是假的。

她缓和语气:“昨晚不是说过吗,该做的事我自然会做。你来看阿姨,她肯定盼望你能早日成家,你跟阿姨说你结婚了,然后自己一个人过来,阿姨说不定以为你在骗她。”

周熙昂没说话了。

这毕竟是他妈妈的坟前,再谈这个不太好,她也不想因为一件事没完没了,她绕过他,重新回到墓碑前,礼貌地弯唇。

“阿姨您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您,但我想,您应该不记得我了。您放心,熙昂他现在很好,您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骄傲吧。”她语气柔柔的,“我会替您照顾他的,您就放心地把他交给我吧。”

……

从墓园离开,天气仍旧是阴的。

两人一前一后从山下走下来,到了山脚下,方曼姿走得累了,不得不在原地歇一会儿。

早知道要过来爬上爬下的,她穿运动鞋出来好了。

周熙昂在她前面,这会儿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

她看着他的背影,小脾气忍不住又要发作。

虽说是塑料夫妻,不求你同甘苦,起码也要共进退吧?

她喊他:“周熙昂!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周熙昂闻言驻足,回头见她站在上山的台阶旁边,身后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绿篱,她累得额前出了一层薄汗,喘息微微,有些幽怨地看着他。

“……”

他调转步伐,向方曼姿走去。

眼见他一步步走到近前,她越想越觉得之前的想法没错,他就是没有心。

她道:“我要是不喊你,你这会儿是不是都开上高速了。”

周熙昂不理她,问:“还能走?”

她生气:“我走不了了。”

“怎么?”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哪里都好好的,并没见到有受伤。

方曼姿:“我的双腿刚化成人形,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

“……”

周熙昂面无表情把手臂递到她面前。

“干嘛?”

“扶公主回宫。”

-

回门那天早上,方曼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在周熙昂怀里。

一共睡了三个晚上,她每天早上都在他怀里醒来,这件事怎么说,就很离谱。

可是要说他做了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只是她不小心钻进了他的怀抱,他顺手搂住了她一样。

自然得,像一对老夫老妻。

她内心当然是生气的,恨不得再来一脚,可惜理由不够充分。

他不喜欢她的态度足够明确,更没可能大半夜把她搂紧怀里,真要踹他,他问她为什么,说起理由来显得她有点自恋。

她只好忍耐,压下这些情绪,若无其事起床。

简单吃过早饭,两人一齐出了门,开车驶向方家。

本来住的都是就不算远,车程十分钟不到。

到了大门口,方曼姿突然想到什么,侧头道:“糟了,忘了给爸妈买礼物。”

眼见车已经驶进大门,她赶忙阻止:“趁现在出来还来得及,我们快去快回。”

周熙昂像没听见似的,双眼看向前方,将车开进院里。

她在一旁急死了,说:“我们总不能空手进去吧,你快倒回去。”

别墅大门一动,方家父母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方曼姿握紧拳头放在膝头上,嘴里念着:“完了完了。”

车停好,周熙昂不为所动,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方曼姿坐在车里,一个人生闷气。

她一方面清楚塑料婚姻,发生这种情况很正常,另一方面还是忍不住,这种面子工程不应该做足吗,他连这都不肯,亏她还在沈修远面前努力活跃气氛。

算了。

方曼姿摘掉安全带,从车里出来,大不了就撒个谎,说自己忘了带,晚点再补送过来。

她一下车,就见周熙昂拉开后排车门,从车里拿出两个礼盒,分别交到她父母手上。

“爸,妈,这是送给您二位的礼物。”

他脸上是客套且疏离的笑容,斯文有礼,颀长的身子站在那,长辈见了就算不喜欢,也挑不出一句错处。

礼盒上是该品牌标志性logo,价值不菲,方夫人见了,嘴上不说,心里也赞了一句用心。

这份用心不是用在他们身上,而是用在方曼姿身上。

如果不是对她的重视,断不会买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他们。

方父看了,也没说什么,那张脸没见什么表情,只道:“先进来吧。”眼睛扫过方曼姿,说,“怎么干站着?”

她回过神,上前跟爸妈叙话:“爸,妈,你们怎么还出来了,我们也不是客人。”

方夫人道:“还说呢,这不是一直你爸一直着急,早早就盼着。”

方父闻言,板脸看了方夫人一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方曼姿赶紧跟爸妈亲近两句,待他们进门,她收起笑容,拉住一直走在后面的周熙昂的袖子,问他:“你怎么时候买的礼物?”

周熙昂道:“昨天。”

她气得想打他:“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我都要急死了!”

“本来想说。”

“?”

“但是看你那么急,也挺有意思的。”

“………………”

是什么让她忍住了打他的冲动?

是大小姐的淑女形象。

方曼姿甩开他的袖子,愤愤进了门。

他们这婚结得匆忙,婚前周熙昂跟她爸妈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双方都谈不上了解。

这会儿四个人坐在沙发上,方父不怎么说话,都是方夫人一直在与周熙昂客套寒暄,也是没话找话瞎聊。

稍微熟悉了一些,方夫人温和地问道:“熙昂,一直还没问过,这么多年,你妈妈都是做什么工作?”

她没想到她妈妈会问这个。

是正常的问题,可她没由来地紧张了一下,于是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周熙昂。

他看着没什么反应,平静回答:“做一些零活,后来开了个小店。”

“哦哦,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养你,肯定很不容易吧。”

“是。”他应着,“她很辛苦。”

“唉,要是她能看到你有今天,一定会为你高兴。”方夫人叹了口气,又问,“是病去的吗?”

方曼姿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有些冷。

不是那种被人触犯怒点的冷。

而是,被人揭开伤疤,身体发抖的凉。

“不是。”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波澜,“车祸。”

她隐隐注意到,他的手指骨节有些泛白。

出卖了他的平静。

从小到大一直与他相依为命,她能意识到他妈妈对他的重要性。

他一定很难过吧。

方曼姿怕妈妈再问下去,不由打断:“妈,我们什么时候开饭,我有点想吃刘姨做的油爆虾了。今天有这道菜没有?”

几年前方曼姿去过一次杭城,回来对那儿的油爆虾念念不忘,恰好刘姨是杭城人,自己试着做了那道菜,从此方曼姿几乎每周都要吃一次,也不嫌河虾扎嘴。

话题被打断,方夫人的语气无奈中透着宠溺:“这么快就饿了?你要是饿,现在就让刘姨煮饭吧。刘姨还说呢,这哪道菜都少得,唯独这道菜少不得。”

这时,只听方父对周熙昂道:“我们曼曼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嘴,左右无伤大雅,我们就都纵着,你别笑她嘴馋。”

方曼姿不满亲爸在人前揭短,赶忙阻止:“爸!”

话题顺利从周熙昂身上过度到她这边,家庭氛围和睦,其乐融融。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方曼姿对着父母撒娇,看到他们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

这明明不算是他的家,有那么一时间,他那颗漂泊孤苦的心,竟也从中找到了一丝,家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