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千方百计要避免被净化,”我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因为一旦你被净化。你的‘任务’就执行不下去了。”
为了减弱虚空大灾变,她不能变成“好人”——竟然是因为这么扯淡的理由。
“也不全是这样吧,”深渊希灵的声音听上去头一次带着点不确定。“或许我本身也存在顾虑……这涉及到一个很抽象的问题:现在的‘我’,是建立在所有深渊节点基础上的‘我’,如果所有节点都被净化或者改变成随便什么东西,那么这些节点组合起来还是不是原本的‘我’?即便那时候我还存在,我的思想、逻辑、目标、意志力是否还会如现在一样?你的净化首先作用于具体的污染者,在这些污染者清醒过来之后才会作用于由他们组成的网络,而我是在最终环节才被组合起来的集群意识,因此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我不能冒这个险,起码在大业完成之前我不能冒任何风险。我必须保持自己现在的状态,直到大业完成——到那时候如果你有让我认可的能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净化,毕竟帝国已经存续下来,我是生是死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深渊希灵的一席话让我忍不住陷入沉思,然后不知怎的就想起一个很经典的哲学问题:特修斯之船。
特修斯之船是一艘航行了数百年的船,它的每一块木板和零件都可以更换,数百年的航行中总是有木板腐烂,零件磨损,于是这艘船上的组件就被一个个地更换着。经历如此漫长的航行之后,这艘船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零件是它时候的组成部分,整艘船百分之百的组件都被更换了一遍,那么这艘船还是特修斯之船么?
深渊希灵的情况跟这艘船显然有很大区别,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她是一个由大量“组件”拼合起来的集群意识,而这些组件对我而言都是可以轻而易举改写的。
如果整个堕落使徒族群都被净化,那么由他们的网络节点组成的上层意识是会被简单的净化,还是会被彻底改写成一个全新的存在?
“你的顾虑有道理,”珊多拉叹了口气,“但你要明白,我们不会放任堕落使徒继续活动,即便你的大业能拯救虚空,你的堕落使徒大军也绝对不是什么安定因素,你自己该知道,你对他们的控制是有限的,现在出了一个新军,将来说不定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而你不会每次都占据上风。深渊从来不是稳定的东西:它总有一天会失控的。”
“我本身也没指望跟你们永保和平,但这都是将来的事。”深渊希灵眨眨眼,“即便大业实现之后我们也有很多东西要做,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考虑这些吧。我承认污染者容易失控,但他们的感染情况其实……算了,到时候总有办法。”
看样子也只能如此,我暂时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放在一边,说起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接下来我会跟星域联系,甚至可能把休伦神族也招呼过来,你最好准备一下演讲稿什么的,你那堆弯弯绕绕的理论太折腾人了。”
深渊希灵的身体闪烁了几下:“其实都很很很很好理解。只是你你你你不太擅长长长长……”
我顿时一愣:“诶妈你别吓人!这是怎么着了?”
深渊希灵抬手指着塔维尔:“别别别动那个红红红色的东西,那是是是我的谐振发发发生器,虽然它比一般的发生生生器大了点,但但但……”
塔维尔“咔吧”一声把箱子里的谐振发生器摁回去,深渊希灵的声音一下子就正常了:“但其实它只是个谐振装置而已。这个装置不是按照标准规制组装的,见谅。”
“搞定了没?”我抬头问塔维尔。
“检查完毕,没有问题,”塔维尔点点头,“属下已经在这个设备内安装了监控装置。”
随后她又转向深渊希灵:“刚才在你的谐振发生器下面加装了扰频天线。在紧急情况下它会冻结你当前在用的这个交互界面的活动,希望你能理解。另外,你在没有我或者皇帝陛下授权的情况下读取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会触发警报,这也希望你能理解。”
“没关系。我原本预想的情况会更糟。然后身体也检查完了,废话也说了不少,下一步做什么?你这位希灵技师是负责深潜项目的么?”
我点点头:“嗯,你可以叫她塔维尔。这是我最棒的科学家,先把你带来的那堆残骸交给她吧,另外还有你那堆模型。这段时间希望你不要离开军事区。等我跟神族谈妥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深渊希灵点点头,而就在我跟珊多拉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研究室的门突然滑开了,一个矮个子的金发少女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我第一反应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结果第二眼就看到这个金发少女胸前挂着个银白色的小牌子……
好么,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希灵可能对深渊希灵有所感应,她跑来了。
我对门口那个犹犹豫豫不敢进来的软妹子希灵招招手,后者立刻高兴地跑到我跟珊多拉面前,然后带着好奇的视线看向深渊希灵以及那个大箱子:“我知道你是谁,我能感觉出来……但你为什么来了?”
“解决一些问题,”深渊希灵也好奇地看着自己这个在七万年前就分裂出去的“半身”,“你似乎还保留着最初的完整架构,真好,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东西了。”
“你不要破坏我的网络,我也不会破坏你的,”希灵一板一眼地说着,“这是为你好,皇帝陛下的力量弥漫在我的节点里,贸然接触,你会被重写。”
我看着这两个同源的集群意识,感觉命运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眼前这两位究竟应该怎么算呢?互为姐妹?互为影子?亦或者在“裂谷”被封堵之后已经变成毫无联系的两个个体?不管哪种说法都有道理,而且深渊希灵经过了七万年的演化和自我改写,如今已经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诡异生命,当她再次见到仍然保持着原始架构的希灵时心中会作何感想?
大概她的一句话就说明了自己所有的心情吧:真好,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东西了。
“你们两个要交流一下不?”我拍了拍希灵的肩膀,又看向深渊希灵,由于集群意识没有固定形态,这同源的二位在外貌上真是毫无相似点,“反正你们在现实世界的也只是个交互界面,这种程度的交谈还是不会被管束的。当然,网络直连肯定是不行——我估计你自己也不打算费这个事。”
深渊希灵带着一种很严肃的表情跟希灵对视了一会,然后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以后有时间再说,我实在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我们分开太久了,已经久远到互相都没法理解对方的架构,实在没什么话题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