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还是你

作者:青茶木

看着常舒匍匐在地上的那一刻,林永桢的心头被活生生削去了一片肉,血淋淋的疼。

常舒永远都是温和如云片一样的人,说话也好,做事也罢,从来都温吞如玉,从不会将崩溃的一面展露在别人面前。不仅在他林永桢眼里是这样,在所有接触过常舒的人,包括以前别墅里的佣人,常舒都是这样。

而那时,常舒却像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蜷缩在地上。林永桢才明白,他错了。

但是他生来就在一个尔虞我诈的大家族里,他每天都在逼迫别人,更在逼迫自己。他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十年,唯一养成的习惯就是,不仅要对别人狠,还要对自己狠。并且,不能在狠这一字上退缩哪怕是一步,否则,今日败在他脚下的人,明日可能就要爬到他头上去,吸他的血,拆他的骨头。

故而,他不可能对常舒说,他错了。哪怕是委婉的道歉也不可能。

“老板,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那个孩子跟您——”

在书房办公的林永桢接到这个电话,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我已经知道了。”

常舒抱着安安在沙发角缩着坐了一下午,时而蹭一下安安肉嘟嘟的脸蛋,时而用指尖点一下他的鼻子,一句话也没说,却把所剩无几的温柔都用在了他身上。直到安安从梦中醒来,哭着要喝奶,他僵硬的身体才动了动。

“吧——罢!呀咦!呀!呀!”

安安挥舞着手臂,控诉爸爸还不喂奶。

一旁的林永琛见状,瞪了门边的佣人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冲奶粉?”

佣人连忙点头哈腰着退出去:“是,我马上就去!”

常舒却已经从沙发起身,抱着孩子往茶水间走:“不用了,我来就行。”

路过不知所措的佣人身旁,他甚至体贴地对她笑了一下,跟两年前陪在林永琛身边时一样。

表面看去,常舒跟平时好像一样,心情好,态度谦和。但林永琛知道,他在抗拒。

在电脑面前的人将这一切无声的控诉尽收眼底,屏幕已经黑了十分钟了,他一直没有发现。只注意到常舒下沙发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应该在坐久了腿麻。但即便是这样,这人也头都不回地跨门而去,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不爱生气的人一旦气起来,那便宛如安静了几百年的火山突然爆发,哄不回来的。

常舒在茶水间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左手抱着安安,右手握着奶瓶,然后扭动大拇指单手把奶瓶打开,把奶嘴和瓶身都放进消过毒的陶瓷碗中,用滚烫的热水冲了一遍。

他的动作很是熟练,即便只有右手能活动,但冲调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减慢。看到这一幕,林永琛的心里突而生出了一股愧意——常舒在多少个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都是这样一个人照顾着安安。

“我来吧。”他上前,伸手打算把孩子抱过来。毕竟安安的重量不轻,一直单手抱着很吃力。

不料,常舒却没有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往旁边一侧,让林永琛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林永琛自打成年之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冷漠。他堂堂林氏家族的掌权人,何时遇到过这样满怀热心地凑过去,对方却扣来一座冷墙?

“奶......呀,奶!”

安安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闪闪发光的奶瓶,小手在半空不断挥舞,奶声奶气地催促着。

“爸爸知道啦,安安饿了对不对?”常舒用无尽温柔的语气哄着孩子,一面说还要一面摇晃,跟全天下所有心疼孩子的父母一样。

他从包里取出奶粉,掌根扣着盖子的同时用四根手指往上一抠,盖子便打开了。他按照安安的奶粉比例冲好之后,拧好瓶盖,熟练地在手中摇晃。

“奶!奶!呀咿——”

安安看到亲切的奶瓶,粉色的小嘴已经开始吮吸空气,小舌头在嘴里蠕动,口水吧嗒吧嗒往下流。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哦。”常舒挤了一点奶在左手手背上试温,刚刚好。于是他用安安脖子上系的口水巾将他的口水擦掉,将奶瓶放了过去。

安安显然饿极了,吸到第一口奶就开始用力,两手抓捧着奶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生怕别人跟他抢。

孩子安静了,常舒才抱着他往客厅走去,轻轻坐到沙发上,眼神无限温柔。

林永琛站在茶水间的门口,看看不远处的惬意的父子,又看向方才使用过的台面上还残留着水滴的茶水间,一时竟有些局促。

想他当初从家族里最不起眼的幼子成长为继承人,一路经历过多少风光多少骄傲,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甩脸色?更别提像常舒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甩脸色。

下午五点半,服务生将晚饭推了上来。晚餐很丰盛,都是常舒以前爱吃的,难为林永琛了,床伴那么多,居然记得每个人都喜欢吃什么。

餐桌是长方形的,林永琛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尽头主人的位置上,而常舒和安安的儿童椅,布置在只跟林永琛隔着一个桌角的侧面,这样一家人都挨着,可以互相夹菜。

常舒并没有坐在指定的位子,而是把离林永琛最远的椅子拉开,一手抱娃,一手拿勺,盛了一碗香气扑鼻的开胃汤,兀自喝着。

“常,常先生,我们给你准备的位置,在那边。”佣人胆战心惊地提醒他,生怕待会儿老板一个不顺心,他就被迁怒着炒了鱿鱼。

常舒厌恶的人只有林永琛,故而对其他人的态度还是很和善的,他勾唇微笑:

“没关系,我喜欢坐这边。这儿不用你忙了,下去休息吧。”

林永琛的脸色青了一茬,他瞪着常舒,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很明显。但这人始终不看他,他的警告就跟抛进了大海似的,毫无回音。

无法,他最后只得妥协,把碗筷都搬到了常舒旁边,原本放在准备给常舒的位置面前的菜也挪了过来。常舒只自己吃着东西,时不时再喂安安两口汤,全程一言不发。表面看去,那张脸还是跟平常一样温和,如春风似的,但那张若无其事的皮囊下面,藏着多少只能藏着的情绪,林永琛是知道的。

“这个粥是特意给安安做的。打得很碎,可以直接吃。”林永琛不是很擅长给别人推荐吃食,色香味这些特色一个都说不上来,只将粥盛在一只放着小调羹的碗里,放在常舒手边。

瓷碗放上桌面时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如深夜的摆钟,声音虽轻,却让人无法忽视。

除了常舒。

只见他看也不看那碗一眼,一口将自己碗里的开胃汤喝空,然后把鸡蛋羹舀进去,用调羹捣碎。

“呀?呀?吧吧吧......”

安安每次在爸爸吃饭的时候都会不断地吧唧嘴,即便嘴巴里没有东西。

常舒舀了一点鸡蛋羹,用嘴唇碰了一下试温,觉得烫,于是吹了两下,又试了一次温,才往安安嘴里喂:

“好,爸爸知道安安饿了对不对?来,啊——”

全程被当做透明物的林永琛越发愤怒,但思及之前才把常舒逼得崩溃,他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对,他堂堂林大老板,现在居然在自己老婆儿子面前熊成了武大郎!

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不是恨,而是漠视。一腔热血撒进大漠,割脸的烈风一吹,尽皆没了。看到烟花盛开之后的夜空会产生无边的落寞和空虚,而比这更落寞的,是揣着满腔的热情赶去长街,只能看到无穷的黑夜,以及毫无颜色的天空。

“常舒,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