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苏从影视基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远处繁华的城市建筑群笼罩在灰蒙蒙的暮霭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早已连成一片。
她一眼看到陈明月的车,上去之后,偏头看向驾驶位上的女人,“月亮,顺路去趟超市吧,我想买点东西。”
陈明月没太在意,点点头,随口回:“行。不过你要买什么?我家东西还挺齐全,说不定我那有呢。”
晏苏唇角弯了弯,“陈医生,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陈明月意识到什么,蹙了下眉,没说话。
两人回到陈明月住的地方,晏苏先去了厨房,将刚刚在超市顺便买的食材处理了下,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加了小青菜和葱花,香气扑鼻,色泽鲜艳欲滴。
她又洗了两个酒杯,给其中一个杯子里倒满了刚榨出来的橙汁,端着出去。
陈明月刚好把沙发和茶几收拾出来,将她原本随意堆放在上面的衣服、杂志期刊、论文稿子全部塞到了衣柜里。
两人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坐下来。
晏苏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她静静地看着透明的杯子里面开始咕噜冒泡。
陈明月喝了一口橙汁,迟疑道:“你和狗男人……”
虽然她们认识这么久,两人很少和对方谈起感情方面的话题,但她早就看出来晏苏每次喝酒都跟狗男人有关。
晏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极淡,不达眼底,“我应该很快就要恢复单身了。”
陈明月怔了怔,隔了几秒,她问:“你真准备跟他离婚?已经提了?”
晏苏想起昨晚她说要离婚时,许淮南激烈的反应。
她抿了抿唇瓣,告诉自己。
他反应这么激烈,只是因为他养了这么久的宠物,突然要脱离他的掌控,心生怒火罢了。
“昨晚准备提的,但是被他打断了。”
晏苏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全部灌了下去,才继续说:“我准备正式一点,等下周我生日那天再提。”
陈明月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虽然她之前开过几次玩笑,让晏苏跟狗男人赶紧离婚跟她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真的选择离婚。
毕竟晏苏那么喜欢对方。
而她潜意识里觉得狗男人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就像上次在酒吧门口,她停车回来后,就看到晏苏身上多了件外套。
陈明月忽然抬眼,朝晏苏看过去:“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没和初恋在一起吗?”
晏苏倒酒的动作一顿,她对上陈明月开始模糊的视线。
陈明月握着拳头,指尖处都泛白,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因为他永远留在了我们十八岁那一年。”
晏苏心脏倏地一紧。
不等她开口说话,陈明月眼睫颤了颤,睫毛上面的水珠滚落下来。
“高中刚开始,我成绩不太好,考个普通一本都很困难的那种,但家里对我的期望太高,所以那个时候我不仅每天过得很焦虑,还特别自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他……当时我一直觉得他只是年少轻狂,各种各样朝他扑上来的女孩子见多了、也厌倦了,对我只是一时好奇罢了,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是真的喜欢我,直到我要离开云城的那天,他突然出现,挡在我面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替我挡下了那颗为了报复对准我心脏的子弹。”
“而他把真心鲜血淋漓地摆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命给我的时候,我却还在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宁愿是我自己……”
晏苏唇动了动,许久,她轻轻喊了一声:“月亮。”
陈明月从茫然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嗯,我在。”
晏苏喉间发涩:“我觉得自己可能也没那么喜欢许淮南。”
陈明月“啊”了一声,她说这些的本意是想劝晏苏仔细思考一下再做决定,没想到她竟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晏苏喉间空咽了一下,又抿了口酒,嗓音有些哑,眼睫覆落:“我没有办法想象那种场景,也觉得换做是我的话,应该做不出来。”
她怕疼又晕血,每次体检的时候抽个血都能害怕得要死。
陈明月眼睛彻底红了,她咬着手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嗯,只有傻子才做的出来。”
晏苏将她的手解救出来,垂着眼睫说了声:“对不起。”
陈明月“哎呀”一声,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干嘛跟我说对不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下那个人了。”
晏苏还想说些什么,陈明月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了,还终于想起来正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认真地嘱咐道:“我明天要跟导师去外省参加培训,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回A市,我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就交给人美心善的天仙你啦,你千万要记得定期过来帮我浇下水呀。”
晏苏:“……”
果然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怪不得陈明月今天累死累活在医院上一整天班,下了班还特地跑去片场接她,刚刚在超市的时候还抢着付钱,说要请她喝酒吃饭。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晏苏无奈地笑了一下:“行吧。”
*
君恒总部大楼。
周安汇报完这周的工作进度和下周的日程安排之后,看了一眼还坐在位置上低头办公的许淮南,迟疑半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今天陈小姐去影视基地接夫人了,夫人现在应该还在陈小姐家。”
许淮南没什么反应,只是翻文件的速度慢了下来。
周安从早上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副压抑着、看上去随时都要爆发的低气压状态了。
一整个白天也发了好几次火,平时办事已经够严谨、算得上是他心腹的几个高层,都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平时君恒几个热热闹闹的工作群,今天所有人都安静如鸡,非必要工作通知,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周安一早就猜到自家Boss这副样子肯定和晏苏有关,原本想趁着中午吃饭的那一会时间给晏苏发个消息间接地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也被许淮南一句“以后没有我允许,不许给她发消息”给打消了念头。
于是他和所有人一起战战兢兢地工作了一整天,现在这个点其他人早已回到了温暖的家中,就只有他还在备受煎熬。
而待会儿许淮南还有一个应酬。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出发了,周安没有出去,再次开口:“许总,快到您和港弘项目几个负责人约的时间了。”
许淮南“嗯”了一声,轮廓锋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港弘项目原本是苏家花了无数人脉、金钱和资源才抢下来的项目,远期利润和回报十分可观,但苏家老爷子去年开始病情加重,就算今天出了院,没过几天又会被送进去,无奈之下他今年终于准备将权力下移给苏家小辈。
然而苏老爷子那几个儿子都中看不中用,老爷子到现在都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几经思考,老爷子倒是想出一招,谁能阻止君恒撤资,并让君恒加大投资比例,让港弘项目能如期完成,就暂时将权力交给谁。
然而由于今年新出台的政策影响,再加上项目建设过程中对所在地的水土扰动太大,去年还险些出了事故,原先的生态评估方案已然被推翻,君恒早就有了撤资打算。
虽然业内皆知,许淮南决定的事情,基本没有挽回的余地,但苏家几个小辈为了拿到大权,仍然准备试上一试。
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今天晚上好不容易将人约出来了,结果他们屁都不敢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明显心情不太好的男人一杯接着一杯,慢条斯理地喝着什么都不加的威士忌。
周安想到许淮南晚上什么也没吃,皱着眉,悄声走出包厢。
他出去之后,苏家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流了一会儿眼神,最后都无奈地看向了苏国栋。
苏国栋下意识躲避开他们的眼神,然而坐在他身边的三房推了推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提醒道:“港弘可是爸一生的心血。”
苏国栋可不管港弘是不是老爷子的心血,他只想从老爷子手里拿走权力,但眼下面对的人比十个老爷子还要可怕,他实在是心虚。
终于,他边冒着冷汗、边结结巴巴地开口套近乎:“许总,不知道、小女晏苏最近、最近怎么样了?”
*
晏苏接到周安电话的时候,正在听陈明月在她耳边念念叨叨各种浇花浇草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的电话算是解救了她。
她拿着手机进屋。
电话那端,周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听我提许总,但他半个小时的功夫已经喝了一整瓶威士忌了,他的胃本来就不好,再这样下去他今晚肯定又要胃出血进医院……”
晏苏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任何情绪,她说:“你把电话给他。”
周安松了口气,急急地应了一声后,飞快打开门走进去,正要将手机递到许淮南手上。
就见许淮南突然垂眸看向他斜对面的中年男人,他眉眼漆黑,眸光沉而冷,一丝温度也没有,让人如置冰窖。
片刻,他讽刺道:“晏苏是谁?”
不明就里的周安心中咯噔一声。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脑海里有倒计时响起。
意料之中,不到五秒钟,电话被另一端的人挂断。
周安:“……”
这他妈是什么修罗场事件就刚好又被他给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