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

作者:雷米

    邢至森没有食言。第二天方木来到公安局的时候,邢至森径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指指桌子上一大堆卷宗,“你就在这里看吧,可以用我的杯子喝水,暖水瓶在桌子下面。”

    他转身走到门旁,“有人敲门,你不要出声,也不要接电话。”说完,就把门锁好走了。

    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把公安卷宗让他这样一个无关的人看是严重违反纪律的。

    他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是凶手呢。方木笑着摇摇头,他很感激邢至森的这份信任。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其余的空间都被几个书柜占据了,方木拉拉书柜的把手,都锁着。

    那里面应该是很多惊心动魄或者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方木坐到桌子前,面前是厚厚的,用牛皮纸装订好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案发时间、地点及被害人姓名。方木抽出最下面的那本,那上面写着1999年12月31日,师大俱乐部,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询问笔录。现场勘察报告。尸体检验报告。接下来是现场照片。方木的手开始颤抖。

    躺在小车上的陈希。脖子白皙修长,只是那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平整的肌肉和断骨。除了领子上的几个血点,长袍洁白无瑕。

    落在舞台上的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隐约看见宽阔白净的额头。脸颊美妙的曲线。

    头的近照。长发被分开,表情从容安详,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闭,嘴角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微笑。下面是整齐平滑的创口,肌肉呈现毫无生机的苍白。

    落在舞台上的斧头。长柄,铁制,平淡无奇。斧刃上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方木发出不可遏止的抽泣,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照片上。

    良久,方木咬住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保护你。

    方木把它塞回下面,深呼吸,然后打开了第一本,1999年9月17日,师大男生二宿舍三楼卫生间(西侧),周军。

    看完全部卷宗,已经是下午5点了,邢至森悄无声息的回来。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方木的对面。

    方木低着头,不想让自己仍然红肿的眼睛被邢至森看到。

    “有什么想谈谈的么?”

    方木摇摇头。

    邢至森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拍拍方木的肩膀,“走,我们一起吃饭吧。公安局食堂的饭菜还不错。”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和善的脸,“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方木坐在64路公共汽车上,眼望着窗外。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人声、汽笛声响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急切的表情,也许在盼望家中或简单或丰盛的晚餐吧。那些匆匆的脚步,转动的车轮,带着他们奔向干燥的拖鞋,温软的米饭,亲切的埋怨、孩子的呢喃。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时而平静,时而狂暴,时而浪花起伏,时而波涛汹涌。

    方木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感到无力的疲惫。

    对面开来一辆25路公共汽车。方木看着它与自己交错而过,里面是拥挤的人群,或坐,或站,表情麻木或者大声谈笑。每个人的生活互不相干,命运平淡如斯。

    只是,再没有那个人了。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

    尸检报告上说,陈希曾经被乙醚麻醉过,她是在深度昏迷中被砍下头颅。

    想不到,一语成畿。

    汽车驶过师大,方木却不想下车,一直到终点。

    他慢慢地走在回校的路上,天色完全黑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他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在奔跑中再次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两天后,方木参加了陈希的葬礼。

    葬礼在朝阳沟火葬场举行。参加的多是陈希的同学,SUO小组的人也来了。

    陈希的父母被陈希的姑妈和姑父搀扶着,向前来对陈希作最后告别的人一一点头答礼。

    陈希的长相酷肖其父。

    大堂里回响的不是哀乐,而是莫文蔚的《爱情》,据说是陈希生前最爱的一首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方木绕过摆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陈希静静的躺在里面,脖子上缠着一条淡紫色的纱巾,感谢殡仪馆的化妆师,她看起来安详无比。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紧握,好像里面是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追悼会结束。当陈希悲痛欲绝的父母被亲属和同学扶出灵堂,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陈希的尸体扶起,准备放上那个冰冷的推车。方木回过头。

    我爱你。

    周军被勒死在厕所里。死后被凶手摆成了大解的姿势,应该是害怕被别人过早发现尸体吧。

    刘伟丽被推下楼,摔死在平台上,之后凶手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贾飞飞被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他只是想杀人,并不想劫色。一尊雪中的雕塑。

    宋博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意外,没有人可能计算得那么准确。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像前两次杀人那样,隐藏尸体或者清理现场呢?

    他完全可以把贾飞飞和宋博的尸体塞进体育场看台下面的空洞里,那样的话,十天半月都可能不被发现。

    把她绑在旗杆上,是想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的残忍与睿智吧,就好像艺术家希望自己的作品摆在展厅里最显眼的地方。

    宋博的死,应该是个意外,可是对于凶手来讲,更像是一个惊喜,还有什么死法比从天而降的冰凌瞬间毙命更让人感到诡异和惊叹呢?比起旗杆上的贾飞飞,他应该更希望人们看到跪伏在体育场外,脖子上插着冰凌的宋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