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

作者:雷米

  案件顺利完成,方木也提出告辞。肖望和S市局领导一再挽留,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玩几天。最后,肖望不顾方木再三推辞,硬把他推上了车。

  “市郊有个自然景区,有山有水,还有个大溶洞,挺有名的,凡是到我们这里的,那个大溶洞是必看的。”

  龙尾洞是S市久负盛名的自然景区,是四五百万年前形成的大型充水溶洞,一条蜿蜒六千米的地下暗河贯穿全洞。其中三千五百米左右的暗河已对游人开放,其余的则有待开发。洞内空气流畅,常年保持十度左右的恒温,平均水深一点五米,最深处约八米。

  虽然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但是洞内依旧游人如织。方木和肖望坐在游船上,沿着暗河逆流而上。洞内钟乳林立,石笋如画,难得一见的美景让周围的游客啧啧称奇,不时举起相机拍照留念。方木却无心观赏眼前的奇异景观,只想快点结束在S市的行程,尽早离开。

  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米楠。

  米楠做了手术,原以为还要休息个把月,可是这女孩的生命力旺盛得惊人,就像墙边的小草一样,顽强地自我修复着。当方木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哈尔滨时,她想都不想就回答道:“马上。”

  尽管方木一心想早点回去,可是当游船在暗河中掉头,返回入口的码头时,他还是意识到在洞内的旅程有些过于短暂了。

  “地下暗河的全长不是足有六千多米么?”方木翻翻手里的景区简介,“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小子刚才听没听导游的介绍啊?心不在焉的。”肖望笑道,“这条暗河只开发了三千多米。”

  方木“哦”了一声,转头望向暗河的上游。那里是尚未开发的河段,一片漆黑幽静,同样的钟乳、石笋,隐藏在黑暗中,不像美景,却似险境。相对于下游的绚烂与繁华,这条暗河的上游宛若另一个世界。

  走出龙尾洞,兴致勃勃的肖望又提出带方木去看枫叶,这回方木坚决拒绝了。

  “也好。”肖望想了想,一挥手,“安排个饭局,为你饯行。”

  警察聚在一起吃饭,有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就是喝酒。方木很不善于此道,但是面对着一张张真诚的脸,似乎不喝下这杯酒,就会觉得心中有愧。而席间那些不无夸张的溢美之词,更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很快,方木就感觉头重脚轻,膀胱也憋得厉害,逃也似的奔到卫生间里,好好释放了一下。正在他用冷水洗脸的时候,卫生间的镜子上出现了肖望的脸。

  “没事吧。”

  “你们也太能喝了。”方木勉强挤出个笑脸,“我可坚持不了了。”

  “嘿嘿。”肖望也挤过来洗手,“大家都紧张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放松下。”

  洗完后,他把手在裤子上马马虎虎地擦几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方木。

  “这是什么?”方木有些莫名其妙。

  “辛苦费。”肖望笑着说,“也不能让你白白辛苦啊。”

  “嗨!”方木抬手挡了回去,“我们有规定的,这钱我不能拿——你直接汇到公安厅吧。”

  “也好。”肖望把信封揣回衣兜,转眼间,又拿出一个更厚的,“这个你得收下。”

  “这又是什么啊?”

  “这是梁泽昊个人给你的一点意思。”肖望压低声音,“算是感谢吧。”

  “不要!”方木皱起眉头,“你还给他吧。”

  “呵呵,别犯傻。”肖望笑着把信封往方木怀里塞,“这王八蛋有的是钱,不花白不花。”

  “我不要!”方木几乎是推开了肖望,“你转告梁泽昊,我是有工资拿的——救裴岚不是为了钱。”

  肖望嘿嘿干笑了几声,脸色十分尴尬,方木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个……我委托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嗯?什么事?”

  “就是那个女孩,我亲戚家的……”

  “哦。”肖望的脸色迅速恢复了正常,“还没消息。你别急,有情况了我马上会通知你。”

  “嗯。”方木点点头,心下有小小的失望。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茫茫人海,找到廖亚凡谈何容易?

  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为自己能吃饱饭、有床睡而感到惭愧。

  临近午夜时,方木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宾馆。一进房间,他就冲进卫生间大呕起来。直到胃都吐空了,他才勉强站起来,挪到洗手盆边,放了满满一盆凉水,一头扎了进去。

  瞬间的冰冷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随即,就是针扎般的裂痛。良久,他把头从洗手盆里拔出来,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闭着眼睛,细细地感受那些水流钻进衣领,浸透前胸和后背……

  “你怎么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诧异的问候。

  方木睁开眼睛,感觉视线模煳。面前的镜子里,一个女孩若隐若现。

  “我看门开着……”女孩怯怯地开口了,“……你没事吧?”

  方木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而是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女孩。良久,他突然开口了:“为什么要走?”

  “嗯?”

  “你究竟去哪里了?”方木的声音低哑,“如果大家都在,天使堂就不会散……”

  镜子里的女孩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方木。

  “回来吧。赵大姐很想你,二宝很想你……”方木缓缓地转过身来,“我也很想你……”

  这个动作他只做了一半,就悄无声息地瘫倒在了卫生间的地面上。

  第二天肖望来接他们的时候,方木还是迷迷煳煳的。肖望对同车的米楠只字不问,还帮她提行李,只是在上车时,叮嘱米楠好好照顾一下方木。

  找到铺位后,方木一头栽倒在上面熟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费劲地爬起来,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水。”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茫然地在身边划拉着。窗边的一个人马上站起来,递过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方木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然后就坐在床上打嗝。使劲晃了几下脑袋后,他总算清醒了点。

  窗边坐着的是米楠,她把长长的头发扎了起来,运动衣牛仔裤,看上去很清新。

  “饿么?”米楠轻声问,“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方木咕哝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香烟,起身向包厢外走去。

  列车正经过一片麦田。初秋让这片麦田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灿烂、炽热。方木斜靠在车窗边,边抽烟边看着麦田里晚归的农妇,心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无所期待,也不必逃避。

  前方总是未知,而背后又总是不堪回首。列车的终点是哈尔滨,但有些事情却无休无止。

  比如,寻找。

  回到包厢里,米楠已经泡好了一碗方便面,旁边是一袋撕开的榨菜和两枚卤蛋。方木本来没有胃口,看到这些却不觉咽了下口水,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坐下来埋头大嚼。吃完后,在一旁安静地看书的米楠立刻起身收拾干净,方木举着塑料叉子无所适从,直到米楠又把一瓶矿泉水递到他手边的时候,才抹抹嘴巴,心里嘀咕着我怎么跟个财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