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听到王青如此相问,精神为之一振。《地理初步》问世以来,除开中国地理和当时人所见的范围之内,关于南极北极,被石越改成蓬莱洲的美洲--当初他是想借着神仙的魅力吸引一些人去探险,等等皆被人视为海外奇谈,当成《山海经》之流对待,便是白水潭学院讲课,师生们对于地圆说,地图绘制等等的兴趣也远远大于蓬莱洲的兴趣--不知道为什么,白水潭学院格物院的学风从一开始,就走向了偏向实用与严谨的道路,他们对于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理论更有兴趣去证明和阐发,甚至连明理院,在哲学思想上,都有着严重的偏向实用主义倾向。当然,对石越提出类似质疑的人不是没有过,但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却也是很难得。
当下石越笑道:“这些有些是假说,有些是道听途说,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无法证明。”
王青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愕然道:“这岂不是太负责任了?把未经证实的东西写在书上宣扬?”
石越微笑道:“在下幼年之事,多半是不记得了,为什么脑中有这些想法,我也不知道所以。它们是对是错,自然有待观察与证明。但是一般都认为,《地理初步》中关于我们所知道的部分,基本上是可信的,而其中提到出的假说,也能解释我们观察到的许多问题。因此其中的内容,我想也不算是完全不负责任吧?”
王青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以为然:“恕在下直言,石公子这种想法,就有点不负责任。把证明的问题交给别人去做,简直如同儿戏。”
石越也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如果我说的全然没有道理,别人根本不会来证明,既然来证明,无论是真是假,都有其价值。”
王青听到石越这样的“狡辩”,简直有点愤怒了,“难道石公子不知道有些人相信你说的话,根本就是因为你的名气吗?他们来证明这些是真是假,不一定是这些问题本身有什么价值可言,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些问题是石公子你提出来的吧?你这样做,是欺骗。”
听到这么严重的指控,石越简直哭笑不得,他辩道:“《白水潭学刊》已经刊发四五期,一直没有停断,其中关于《地理初步》的论证与阐发的文章就有近十篇之多,虽然有少数文章指出某些地方值得怀疑,但是大部分都是进一步证实了《地理初步》的说法是正确的。既然我说的是正确的,怎么能算是欺骗?”
“诡辩!”王青显得愤愤不平。
石越苦笑不已,心里感叹也不知道谁生出了这么个女儿。
“你的《化学初步》提到数十种元素的存在,《物理初步》又说万物是由原子构成的,这两种观点,真不知道那些主张元气说的人怎么没有批驳你?”
石越现在终于明白这个女孩是来找茬的了。一般人见到自己,无不要说许多仰慕的话,从自己最出色的《论语正义》《三代之治》等书说起,偶有质疑,也是相当客气,这种现像越往后越明显。只有白水潭学院的学生才敢大胆质疑自己所说的话,为此进行激烈的辩论,但也经常是支持的占多数。像这样一开始就寻找自己的弱点进入批驳的事情,可以说是许久以来没有遇到过了。本来石越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的绮想,以为这个女孩可能是看上自己了,现在才明白,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大小姐,搞得人家女扮男装来找自己晦气,想把自己驳得灰头土脸。不过石越左想右想,就是不明白自己哪里曾经得罪过这个王青。
不过既然明白了对方所为何来,虽然是个女孩子,石越也没有故意相让的道理--如果传出去说石越被一个女孩子驳得哑口无言,那可真要英名扫地了。当下他便打点精神,说道:“怎么没有批驳?《白水潭学刊》每期至少有五六篇文章谈到这个问题,每到辩论日时,辩论堂里辩论这件事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王公子有空,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说起来,还是我的原子说占上风。”
王青却显然并不感冒,不屑的说道:“都是些不能证明的东西。”
石越苦笑。
接着王青又指出了他石学七书中十多处指得质疑的地方--当然,这些大部分是不能证明的。然后,王青又在《历代政治得失》中给他找出一处硬伤--其实只是笔误,但也够石越灰头土脸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还有让他更目瞪口呆的事情,这位王青小姐,抄下了他几十首词中的十多首,那绢秀的笔迹固然显得很好看,可惜的是其中用朱笔圈出石越许多圈圈,或者说用字不协音律,或是说某字不押韵……
当时石越就有点想晕,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倘若对方是个男子,石越还可以振振有辞的反驳,告诉他写词更重要的是什么,还可以告诉他自己现在根本就不填词了。但是对方对明明是个女子,他的这些解释,人家可以简单扼要的归结为两个字:“狡辩。”
石越低声嘀咕道:“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子说的真没有错。”
他说的声音虽然很小,王青的耳朵却也挺尖,顿时明白过石越知道她是女孩子了。她恼羞成怒,又不好意思继续争辩,啐着:“哼,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说完后,还没等石越反应过来,便拱拱手说道:“石公子,后会有期。”得胜回朝,把石越晾在楼上。
石越无可奈何的下了楼,正要去牵自己的马,结果却被小二拦住了:“这位公子,您还没有结账呢。”
“结账?”石越瞪大眼睛问道小二,不可置信的问道。
小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石越无可奈何的一边掏腰包,一边暗暗发誓,以后有女扮男装的人邀请自己,绝对不再理会。他倒没有想到王青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在酒楼吃饭需要付账这件事情。
熙宁五年的三月底,随着桑充国的康复,白水潭学院教授联席会议成立。接下来选举了桑充国为白水潭学院山长,程颢为明理院院长,沈括为格物院院长。又制订了一系列的山规,白水潭学院更加正规化。而石越的角色却变了一变,成了学院的兼职教授。
因为《白水潭学刊》的发行量越来越大,加上白水潭之狱、学子叩阙等事件的影响,白水潭学院的影响力可以说是真正开始幅射全国,所以白水潭学院的山长,虽然没有任何品秩,却成了接受皇帝任命,享有很高威望的职务。而桑充国以布衣的身份担任此职,位在程颢、沈括之上,加上他在白水潭之狱中扮演的关键性角色,都让他成为了自石越以后,大宋的天空中升起的又一颗闪亮的星星。
而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南方的杭州,西湖之畔,有一座学院不太引人注目的开张了,这所学院的名字叫“西湖学院”。
同是在三月底,回到中书省的王安石打点精神,再次驾驶变法的马车。
“《青苗法改良条例》颁行全国,以下官看来,现在的确可行。”曾布向王安石说道,吕惠卿不在,曾布就是新党第二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