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诸人交谈颇为相得,而吴从龙和范翔又是刻意巴结,卖弄学问,席间气氛活跃,笑声不断,直到天色渐色,这才发现时间流逝之快。石越与宋人交游,见过的名士才子,不知凡几,但当时读书人,无不书生气甚重,谈得几句话,往往就是往琴棋诗画引,其中高材之士,也不过谈谈历史上的典故经文,以证其博,石越心里对这些,实在有一种厌烦之心,因此他平时倒更喜欢和沈归田这样的小官吏说话。今日碰上司马梦求几人,说的当时当世之事,便是说历史得失,品评也是适可而止,绝不肯夸张虚饰,加上范翔此人实在淡吐风谐,石越本就有招致之意,此时更觉不舍,便吩咐侍剑,让人点起蜡烛,挂上“气死风”,做彻夜之谈。

  众人从上午至晚上,边喝边谈,本来各有酒意,石越又说到给侍剑和唐康找个箭术教练,以为君子当文武全材方为上品。范翔带着酒意,指着司马梦求笑道:“石大人,若论文武全材,司马纯父可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赋。其箭法之精妙,亦非开封府一个捕头可比。”

  司马梦求知道范翔已有几分醉意,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让石越知道自己的本事,当下只是微微笑道:“仲麟不要胡言乱语。”

  李丁文却笑道:“纯父何必过谦,仲麟岂是乱说话之人?”

  范翔脑子不是太听使唤了,竟然也说道:“正是,我范仲麟什么时候会乱说话?纯父兄何必谦虚,干脆表演一下,也给石大人看看你的本领嘛。”

  众人哄然称是,侍剑少年心性,正是想看热闹,也忍不住露出期盼之色;李丁文却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说道:“纯父兄表演两手,我们以此下酒,岂不也是雅事一桩?”

  司马梦求是何等人物,早就看出来李丁文实是石越身边的谋主,对自己的态度相当微妙。他此时对石越颇为倾服,而石越言语中也已微露招致之意,心想干脆就一展生平所学,也好给石越一个好印象,同时让李丁文知道我司马梦求的本事。当下并不回答,只是迟疑的看了石越一眼。

  石越对于所谓武功,心里本来就很好奇,毕竟他是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一代人。加之大家都在兴头上,当下微微笑道:“纯父就露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界吧。”

  司马梦求见石越发话,站起身来,抱拳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侍剑见他答应,顿时心花怒放,连忙说道:“公子,我去拿弓箭刀剑来给司马公子。”

  石越心思一转,叫过侍剑,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侍剑似乎吃了一惊,略一迟疑方才答应着,去拿诸般兵器。

  不多时,侍剑带着一个家丁拿了弓箭和一个大盒子过来。

  石越先接过弓箭,双手交到司马梦求手中。这是一张犀角弓,石越提举胄案虞部之时,胄案经常会造些好兵器出来送给王公贵族,石越做了那份差使,下面的人要巴结他,自然忘不了给他留一份。当时他按价付钱,还曾让那些手下大吃一惊,因为这些事情,在当时根本就不被视为受贿了,完全是平常事。他这些兵器放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多半是当摆设用的。

  此时司马梦求接过此弓,不由赞了一声:“好弓!”

  弓是好弓,箭自然不会是坏箭,金箭筒内二十支箭,全是雕翎箭。

  司马梦求也不说话,走出亭来,就在曲桥之上,搭箭上弦,嗖嗖三箭,只听弓弦响过,池墉那边的三枝柳条,掉在水池之中。而箭势并不稍减,一直钉到花园的围墙之上。众人一齐起身,凭栏而立,夸了一声好,侍剑更是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司马梦求微微一笑,手中却不停留,接连二十箭发出,二十枝雕翎箭在雪白的围墙上,竟是钉出一个隶书“石”字来。这手箭法,连李丁文也要点头称赞。

  石越击掌笑道:“司马纯父,果然神技。”

  司马梦求拱了拱手,谦道:“雕虫小技,让石大人见笑了。”说着就要把弓还给石越。

  石越摆了摆手,却不去接,“所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这张弓放到我这里,白白蒙尘,不如就送给纯父,明天我再让人去在箭上刻上纯父的名字,纯父不要推辞才好。”

  司马梦求心里也是很喜欢这张弓,而且他其实也是豪侠之人,当下恭身笑道:“如此学生愧领了。”

  石越微微一笑,走到侍剑身边,接过他手中的檀木盒,再走到司马梦求前面,笑道:“这里有件东西,还请纯父鉴赏鉴赏。”

  众人见石越如果慎重地拿出一样东西,知道必非凡品,不由一起围了上来。司马梦求却抽空偷偷瞄了李丁文一眼,见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露笑容,显是早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当下接过这个三尺长半尺宽的檀木盒,右手轻轻一扣,把盖子打开了。

  众人一齐把头凑过去,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古剑,剑鞘和剑柄,皆是黑色,上面刻有简单的花纹,在剑鞘之上,有一句隶书诗:“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宋人文章独推韩愈,司马梦求等人自然知道这是韩愈的名句,用来形容朋友之间的赤诚相待。石越这时候拿出这么一把剑来,背后深意,不言可知。

  司马梦求拿起剑来,只觉触手生寒,便知这把剑的确是一把宝剑。他把盒子交加一个家丁,右手握剑,左手抓鞘,刷的一声,把剑拔出半截,便见寒光四溢。他观摩良久,自问见识并不浅薄,却不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当下便直言道:“学生孤陋寡闻,竟不知此剑来历。”

  李丁文笑道:“这柄宝剑,是有人高价从杭州购得,送与公子。苏子瞻大人、公子与在下,皆是不识。剑上并无题款,唯鞘上有韩文公诗一句而已。”

  范翔伸着脖子看了一回,他本是个儒生,自然是不识的,不过他生性机敏,转了转眼珠笑道:“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这柄剑虽由昆吾之铁炼成,却必是零落飘沦已久,竟至于没没无名,要待石大人方能识它,可见也是机缘巧合。此剑之前辗转于俗人之手,自然无名,然宝剑入英雄手,日后必当显名于世。学生以为不如就由石大人给此剑起个名字,也好别让它埋没了。”

  他一番话语带双关,以宝剑暗喻司马梦求,还轻轻易易拍了石越的马屁一下,便连李丁文也暗赞他的机智。果然,石越虽然不喜欢别人拍马屁,但是如范翔这般恰到好处的,只怕是圣人再世亦不能拒,何况石越一凡人,便听他笑道:“仲麟说这宝剑蒙尘已久,只怕也是事实,否则以苏子瞻大人那般高才,岂能有不识出处之理?方才仲麟用了郭震的诗句,我就从这诗来名之,称这柄剑为‘昆吾剑’,如何?”

  石越都把名字说了出来,别人又怎么会说不好?这世间也不会有这般不识趣之人,除非是武状元康大同的表弟吴安国在此,那必定是鼻子一哼,满脸不屑。

  石越见众人都说不错,又笑道:“仲麟方才说宝剑入英雄手,方能显名于世。这句话深得我心,在坐并无习武之人,文武全材,当数纯父,我就把这昆吾剑赠予纯父,料纯父定不会让它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