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见石越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明年,明年会发生什么事吗?”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的目光同时汇聚到石越身上,显然他们对此也有好奇心。不过对石越,他们有着相当自觉的主臣观念,不会主动问这种失礼的问题。
“熙宁七年,自春及夏,淮南路、京东西路、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久旱;九月,除以上诸路外,新收复的洮河亦旱……”祸不单行的是,就在熙宁七年,开封府和河北路,还遭遇到了大蝗灾!换句话说,河南东部、安徽、山东、河北、山西、陕西,大宋朝的北方六个省的地方,全部受灾!
石越在心里寻思着这些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虽然对这个时代的细节不是太清楚,但是熙宁七年与熙宁九年,造成王安石两次罢相的重要自然因素,却是任何一个学历史的学生都应当耳熟能详的。实际上从熙宁七年开始,一直到元丰二年,大宋北方的国土之上,就是旱灾与蝗灾不断。
而偏偏正是因为新法的许多法令,让大宋北方的大部分居民们不堪重负,只能勉强生活下去——于是天灾一到,他们根本没有半分抵御自救的能力。也许自己的到来,让这些百姓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至少青苗法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良,而原本几个月前就应当实施的方田均税法,现在依然还在都堂悬而未决。石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九月实行,搞得鸡飞狗跳,紧接着就是三月备案征税,紧紧伴随着这个过程的,则是整个北方农业被天灾的摧残……
到现在为止,石越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流民!
他生活在十一世纪全球最富庶的城市,每天交往的,不是皇帝高官,就是士子清流,就算桑、唐两家,也都是富商大贾;而他出生的时代,中国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流民这种东西,他毕竟也没有见过。石越对难民的印象,是电视里面的那些悲惨镜头,他见过饿得皮包骨头的非洲人……那种悲惨,让任何良知未泯的人都要心中愀然。
我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况出现!
石越抿紧了嘴唇,暗暗发誓。
李丁文等人看着石越突然陷入了沉思,都不敢打扰,互相交换着眼神,暗自猜测明年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便是他们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下一年的灾情。
突然石越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担心明年整个北方,都会面临旱灾与蝗灾,现在北方的情况,纯父你应当很清楚,如果风调雨顺,那么底层的百姓还能够支持,一遇上灾害,非有朝廷救济不可。可是朝廷把钱粮大部分都集于京师,一旦北方大面积的受灾,那么便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顾及不过来,何况在这个时候,还要加上一个方田均税法!那是雪上加霜呀……”说到最后,石越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陈良面面相觑,他们看到石越如此慎重其事的说一件事情,可整件事情却是建立在假设明年北方全面受灾的情况之上——这实在让他们三人觉得有点思维混乱。
“公子,你说明年北方会全面遭受旱灾和蝗灾?”李丁文小心的重复了一遍。
“不错,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从今年冬天就可以看出端详了,整个冬天都不会下雨,而蝗灾先起于契丹境内,然后飞向河北,直达开封府。”石越肯定的说道,他需要把这些资讯告诉他的幕僚。
石越如此言之凿凿,更让李丁文等人感到不可思议。
“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李丁文问出了三人心中的疑惑,他不是怀疑石越,而是此事未免太不可置信,而任何决断之前,首先都必须判断情报是否可信。
石越想了半晌,缓缓看了李丁文、司马梦求、陈良一眼,悠悠地说道:“你们不必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有时候会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总之,你们相信我,这件事,十之八九会发生,就是了。”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丁文等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司马梦求和李丁文迅速的对望了一眼,虽然心中依然怀疑,但是从最差的状况来设想行动计划,虽然有可能浪费一些机会,但毕竟不会导致最差的结果,这是二人可以接受的。
“公子想要全力阻止方田均税法的通过吗?”司马梦求问道。
石越点了点头。
“我反对,这不是上策。”李丁文毫不客气的提出反对意见。
“这不是上策与下策的问题,这是千万条人命的问题!”石越异常的冷静。
李丁文略带讽刺的说道:“就算公子阻止了方田均税法,也不能挽救千万条人命。方田均税法,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除非公子能说服皇上,从今年开始,免征整个北方的赋税钱粮,同时从南方调粮前往北方,发动军民严阵以待,以图自救。否则的话,做什么都是徒劳!大宋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很好的应对遍及半个国家的灾害全面爆发。”
石越知道李丁文说的是实话,他冷冷的说道:“我会试着说服皇上的。”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皇帝凭什么要相信他对明年灾害的预言,并且做出如此巨大的调整?王安石与中书诸相、枢相、三司、以及整个朝廷,谁又会相信他的预言?
李丁文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微讽刺的笑容,他有意无意的看了司马梦求一眼。
司马梦求淡淡的说道:“大人,学生也反对您阻止方田均税法。”
陈良奇道:“为什么?就算起的作用有限,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李丁文冷笑道:“救与不救,结果一样,就应当用这种结果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样才能避免以后少死人,这才是真正的仁慈。那种妇人之仁,不要也罢。如果公子所说属实,那么到时候新党肯定和旧党互相攻讦,王安石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而公子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收取士林与民间的声望。我们应当想一个全面的救灾措施,在流民到达京师,造成惊骇之后,送给皇上。”
“不错,虽然全面救灾实际上不可能。但是如果大人呈上的措拖能够成功缓解一两路的灾情,再加上尽力解决开封府的灾情与流民,那么大人的政治声望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峰。王韶在边境打多少胜仗,都不会有用。”司马梦求平静的补充道。
陈良似乎有点不认识的看着这两个人,“放任北方百姓于不顾,解决一两路加上开封府的情况,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仁慈?!”
“子柔,事有经权。”司马梦求看了陈良一眼,解释道:“救整个北方是不可能的,何必徒劳。但是提出一两路的解决方案,只要我们尽早准备的话,却还是有可能的。而开封府不能不救,救了开封府,才能让皇上和百官看到大人的能力,才能让开封府的士林与百姓们更加支持大人。何况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够解决一两路的问题,已经是极限了。”
司马梦求的说辞,比起李丁文来,要好听得多,但是其本质却一般无二。
心里极度不以为然,可是却无法说过司马梦求和李丁文的陈良,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