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赵顼听章淳的话,似平觉得有转机,正要进一步讨论,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叩首禀道:“陛下,吕惠卿求见。”

  “宣!”

  “是!”内侍答应着退去,不一会,紫袍金鱼袋的吕惠卿走了过来,参拜道:“臣吕惠卿叩见皇上。”

  “平身吧。”赵顼虚空抬了一下手,立即问道:“和战之策,卿意如何?”

  吕惠卿站起身来,整整衣寇,拱手答道:“颈下之物,什么都割让得,就是国土割让不得!”

  “哦?”

  吕惠卿正色说道:“《史记》记载,昔日甸奴有冒顿单于,为强邻所迫,强邻索以美女财货,冒顿皆如其所欲,而当其索要荒土之时,冒顿竟斩同意割地之大臣,断然拒绝,引兵开战,终成霸业。冒顿,不过一胡虏,尚知土地人为国之根本,虽荒野之地,虽尺寸之微,不可与人,陛下不可不察。”

  章淳诧异的望了吕惠卿一眼,不明白吕惠卿为何突然高调主张强硬态度。

  赵顼也有点吃惊,吕惠卿一直迟迟不表态,模棱两可,突然高调主战,他也有点意外。

  “不过勾践也有卧薪尝胆之日,大臣们多以国力不足、战备未修为由,反对开战。”

  吕惠卿笑道:“陛下可知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之理?当年景帝平七国之乱,何曾准备充分?况且畏之主张,也不是要立即绝关市,拒使者,伐燕云。不过是主张断然拒绝辽使的无理要求,同时内修战备,以防万一。”

  虽然皇帝依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但是政事堂四相之中,终于有了一个吕惠卿出来高调主战,以青壮官僚为主体的强硬派,心里都吁了一口气。虽然旧党们一直把新法之恶归于王安石,把王安石之恶归于吕惠卿、王雱,他们无法找到王安石人品上的缺点,就坚持相信,王安石之所以倒行逆施,完全是受了这两个人的挑拨所致。

  吕惠卿在新党与旧党倾压中的恶感,难以用短暂的时间消除,但是对于青壮派官僚、士子们来说,吕惠卿主张强硬对待辽人,不能不让他们对吕惠卿的观感,朝更良性的方向发展。而原来盼望持强硬态度的石越回朝中主持大局的心情,也得到了部分的缓解。毕竟朝中已经有重量级的官员,说出他们的政治主张了。

  韩正相府。

  韩亿一生有八个儿子,分别以“纲、综、绛、绎、维、填、纬、缅”为名,八个儿子都位居显职,其中以韩绛、韩维、韩填最为有名。而韩家也因此成为宋朝影响力最大的世家之一,韩亿以及八子的门生故吏、宗属戚友,遍布朝野。就算是宗室外戚,也要让韩家三分。

  韩维被召回学士院任翰林学士,回到沐京,韩绛特意为他举行家宴,接风洗尘。这种世代官品、钟鸣鼎食之家,自有一种别人学不来的气度与雍容,但是笙歌燕饮之下,韩家众兄弟,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抑郁。

  韩维目视三哥韩绛,见他的笑容十分勉强,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哥,你可是有心事?”韩绛尚未说话,身任天章阁待制的韩缜愤然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福建子!”

  “福建子?”韩绛一愣,低头轻嚷了一口酒,方问道:“吕惠卿怎么了?”

  韩镇愤道:“福建子在皇上面前,挑播皇上对辽人开战。”

  韩维奇道:“我怎么听说只是说要拒绝辽人割地的要求?平心而论,这是正理呀?”韩绛并不作声,韩镇却急了,“五哥,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什么真不懂假不懂?”韩维淡淡的说道,“六弟,你不妨慢慢说。”韩镇冷笑道:“慢慢说?我们慢慢说,福建子可是咄咄逼人了。你以为吕惠卿真心主战?他根本是针对三哥和我们韩家的。”

  “有这种事情?”

  “三哥为朝廷社稷考虑,主张不要损害两朝关系,连冯京、王硅,甚至是王安石、司马光都赞成的,福建子却偏偏主战,在中书把三哥逼得无辞以对。自从福建子进政事堂后,一意悠为,三哥凡有建言,凡不合他之意,立即被斥还,连用个七品小官,也要吕惠卿同意才得当除,真不知道是三哥是同平章事,还是他福建子是同平章事。我看吕惠卿之意,就是一心想逼三哥去职,他好做首相。”韩填显得十分愤怒。

  韩维才明白是怎回事,他也是久经宦海之人,知道韩绛如此坚定主张让步,一旦最后采纳的是吕惠卿的意见,出于面子考虑,韩绎也会主动请辞便不如此,如果战事一起,似韩绛这等胆小惧战之人,也不可能再呆在相位之上。韩绛面有忧色,原来是担心自己的禄位。

  韩维与韩绛、韩填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性格却不相同,对于禄位,他看得极淡,而韩维心中,也是强硬主张的,他虽然不愿意和吕惠卿合作,但也不想为反对而反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韩维正要说话,又听韩填说道:“若仅是如此,倒还罢了。三哥有宰相的度量,自然不会和他计较。最可恨的,是吕惠卿指使御史在皇上面前进谗言,含沙射影,说三哥之所以要与契丹持和议,完全是因为我家族产业,都在河北之地,如果开战,一切都化为乌有。出于私心,三哥才坚持和议的。”

  “五哥,你是皇上藩邸旧人,一直是东宫的记室参军,皇上对你最为信任,这件事,你一定要心里有数。”韩填望着韩维的眼神,意味深长。

  到了这个时侯,韩维才终于明白,韩填所担心的,实际上根本是河北的家业会被战争破坏,他的话虽然是从反面说的,但是韩维与他几十年兄弟,岂能不知他想的是什么?

  韩维不动声色的挟了口菜,慢慢咀嚼着,半晌,才从容说道:“六弟大可放心,我们韩家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家的产业而败坏国事的,这是别人诬蔑不了的。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韩维的主张,其实非常的简单--向皇帝推荐石越,请皇帝召石越回沐京,当面商议此事;韩维此举,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他既主张要采取强硬对敌政策,却也不能太高调,韩维还要顾忌自己在宗族中的地位,虽然大家族中,矛盾重重,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如果被众兄弟用别样的眼神相待,也是韩维不愿意接受的。

  想来想去,韩维最后还是想到了石越,请皇帝召回此人,一举三得。一是石越可以体现自己的政策主张;二是借石越制衡吕惠卿,可以给家中兄弟一个交待;三是卖石越这个新贵一个人情。

  就在熙宁七年的十二月份,翰林学士韩维三次上书,极言石越之材,请皇帝“权”召回石越,可助司对策,韩家的重要人物如此坚决的支持石越,是吕惠卿始料未及的,朝中凡是对吕惠卿心怀不满的人,自韩维之后,纷纷上书,请皇帝“权”召回石越问策,赵顼顺水推舟,终于下旨诏,朝廷已准高丽使者入京进贡,而使者迟迟未至,令石越陪同使者赴京。

  实际上,这份诏令下达之日,金德寿率领的高丽使团,已经到了应天府,距沐京不过数日之程。冯京不得已之下,又重下命令,让应天府留住高丽使团,等待石越来“陪同”进京。在宋廷下达诏石越赴京的命令的当天,萧禧、萧佑丹又一次会见刘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