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但石越毕竟是深明事理之人,他知道在此时刻,是一点也犹豫不得的,最后又总算记得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而赵顼也不是昏君可比,想来最多也就是罢官流放的罪过,这才立下决心,说道:“皇上自会给我一个清白。如今之计,是以不变应万变——康儿,你怕不怕死?”唐康与秦观哪里知道石越一瞬间转过如此多的念头,见石越顷刻之间便从容做下如此决定,心中更是佩服。唐康见石越相问,不由握了握腰间剑柄,笑道:“兄长不怕,我也不怕!”

  “少游,你呢?”石越把目光转向秦观。秦观笑道:“我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成仁取义,当能从容应之。”石越走到二人跟前,笑道:“你们都是好男儿,日后必是我大宋的栋梁。放心,绝不会有事的,你们就随我一道回去,平日如何,日后依然如何,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石越并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的影响。第二日,石越抵达汴京之后,刚刚将金德寿送至驿馆,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府,就接到旨意,宣他立即晋见。

  在东华门前下马,便碰上不少官员,若是往常,这些官员必然亲切的招呼,但碰上这等时候,人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官员中间较好的,也只是淡淡的打个招呼,便勿勿走开。石越虽然知道世态人情,本就如此,实不足深怪,但一直少年得意,几曾有过如此光景?心中亦不免有郁郁之意,只是强打精神,装出笑容,不肯让人小觑了自己。他刚刚要进东华门,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员满脸笑容,朝他走了来。石越定睛一看,原来是吕惠卿。

  吕惠卿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对揖一礼,亲热的说道:“子明,你终于又回来了。”石越虽然知道此人虚伪,却也生不出半点排斥之意,连忙微笑道:“吉甫兄,久违了。”虽惠卿笑道:“奸人陷害,子明不必介意。今上是英明之主,断不会受人挑拨。愚兄已在皇上面前,力保你的忠心。”

  石越连忙道谢,又说道:“皇上召见,不便久留,请恕罪。”

  如此入了东华门,直趋崇政殿。“千条弱柳垂青琐,百转流莺绕建章”,琼玉的台阶,镏金的檐壁,石越在内侍此起彼伏、尖声宣唱“宣石越入见——”的声音之中,万分感慨的拾阶而上,进了崇政殿。

  “罪臣石越,叩见吾皇万岁。”“爱卿免礼平身。”熟悉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点情绪的波动“谢陛下。”例行公事的参拜之后,石越终于站起身来,打量皇帝——赵顼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脸色依然苍白,毫无血色。赵顼也在打量着石越——石越的脸上,有三分憔悴,七分成熟……“子明,你在杭州做得不错,联很欣慰!”赵顼突然叫着石越的表字,夸奖道。“臣不敢居功,若有一丝功绩,也全赖陛下的信任。”

  “外间有人陷害你,你不必放在心上,联已着韩维缉拿歹人石越连忙拜倒,“陛下如此信任,臣粉身碎骨,亦不能报此知遇之恩。”“你起来吧。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联心中清楚,别人想离间,也离间不了。”赵顼微微抬手,说道。

  “卿在杭州,联听说市舶司官船通商高丽、日本国,获利倍于盐茶之税,高丽使者前来,除入贡之外,卿可知他还有何事石越站起身来,朗声答道:“国朝与高丽交通,海道已经熟悉,据海商所说,从四明(今宁波)或杭州,若得顺风,二三日入洋,五日抵达墨山入高丽境,自墨山过岛屿,七日至礼成江,又三日抵岸,再四十余里,便至其国都。往返一次,约四五十余日,这条海道从来没有发生过风险。而日本国,向来倭人至我大宋者有之,而大宋至其国者少,海道风险略高。但高丽国所产,是人参、水银、石决明、茯苓、鼠毛笔等物,获利远不及倭国。倭国有丁八十八万三千余众,产金、铜等物,生丝、糖贩至彼国,获利近十倍。故杭州市舶司官船,往往分走高丽、倭国两处,往返一次,获利超过杭州府一年茶盐之税。杭州市舶司行此事之后,臣想渐渐减少百姓的科赋,使两税制名副其实。至于高丽使者来华,除了朝贡之外,主要是求皇上赐书。”

  “高丽国一向心慕汉化,臣以为不妨许其国使者买,《九经》、子、史类书,而陛下可以要求高丽国贡马,并且许可大宋官民从高丽买马。”石越答道。

  “高丽也有马?”赵顼奇道,他顿时对高丽产生了兴趣。“高丽国产马,倭国产水牛,都可以买进,至少可以让农夫省力。”

  赵顼笑道:“这倒是好主意。这件事,还是由石卿你去办。”石越回到府邸之时,天色已经全黑。

  君臣二人相谈如此之久,在外人来看,那也许是证明着石越恩宠未衰,但石越自己却非常的明白,赵顼已经有猜忌自己之意。几个时辰的交谈,全是说石越在杭州的政绩,与外国交通的利弊,没有一个字涉及到与辽国的边境纠纷,更没有对石越的任何任命!皇帝召他回来,难道是谈他在杭州的政绩的吗?下了马车,管家石安早已率领家人,在门口恭候:“公子,一路辛苦。”

  侍剑笑道:“安叔,房间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石安笑着回道。石越勉强笑笑,说道:“辛苦你了。”一面往府里走,两旁的家人,纷纷请安。丫环婆子们等女眷,则在中门以内给他请安。

  石越心里不甚喜欢这些排场,进了中门,也没有注意看,就随口说道:“不用多礼,都散去吧,夫人没有回来。”

  不料回答他的,竟是一阵莺声燕语:“谢学士大人。”

  石越愕然抬头,这才发现,跪在他面前的,除了几个熟悉的丫环婆子外,更多了一群红绫绿衣的歌姬,一个个都长得美艳动人。当时官宦之家,便是个县家,蓄养歌姬,也不过平常之事,但是石越家里却从来没有养过这些人。石越心情本就不太高兴,此时脸更是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指着那些歌姬,冷冷的对石安的老婆问道:“安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石安家的见到石越动气,连忙说道:“公子,这些人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安只说,先养在内院,等公子回来,再请公子处置。老奴便拨给她们一座院子,平时并不许她们随便走动的。”

  石越见她说得不明不白,便又问道:“这事李先生可知道?”

  “老奴也不知道,不过这是李先生出门之后的事情。”

  “二公子呢?”石越说的二公子,是府内对唐康的称呼。

  “二公子一向不进内院的。”石安家的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石越冷笑道:“好本事,李先生不在,倒也算了,二公子就在汴京,为什么不问过他?你去叫石安来见我。”说罢也不理会,便往厅中走去。石安家的从来没有见过石越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跑出去叫石安。不多时,石安便急匆匆走了进来,侍剑知道石越动气,便抢先说道:“安叔,那些歌姬是怎么回事?内院怎么可以养来历不明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内情?”石安听说石越生气叫他,没明白是什么事,就急忙跑了过来,不料竟是这件事,便笑道:“公子莫气,非是小的敢乱招人进来。公子的家规,小人是明白的,平时便有人送礼,也是一概拒绝的。便有人丢下礼品,小人也一定会找到府上,给他送回去,绝不敢乱收人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