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魏国公韩大人逝世,溢号忠献,备极哀荣……石子明大人救灾、治杭有功,加官晋爵……快来买报,最新的《西京评论》报!”一个中年人背着个大书篓,放满了报纸,沿街叫卖。
李丁文这几日都在马上过日子,倒不知道这些消息,听到卖报的人叫卖,倒是怔了一下。连忙上前买了一份《西京评论》报,又问道:“有《新义报》和《汴京新闻》没有,我各要一份。”
卖报的怔了一下,笑道:“这位官人,俺这里是西京,官人要买《言阳学刊》,小的这里倒是有,要买《新义报》和《汴京新闻》,不去驿馆事先订购,可没得卖的。”
李丁文也被他说得怔住了,洛阳与汴京相距并不算太远,《西京评论》在汴京可以沿街叫卖,而在洛阳,《新义报》与《汴京新闻》竟没有什么市场吗?
真不愧是《西京评论》的大本营呀!李丁文一边想着一边微微摇头。打开手中的报纸,就当面浏览起来。
韩琦的遗表节略,本来朝廷邸报、《新义报》都会明发,到了《西京评论》这,更是在显著位置,大加渲染,整整一期报纸,倒有二分之一,在追思悼念韩琦的功绩。李丁文只顾看着韩琦遗表的内容,见他推荐司马光、范纯仁、石越三人,不禁心中暗喜,轻声说道:“真是天助我也!”又连忙翻到石越加官晋爵的报道,略略读完,微一沉吟,心中喜道:“此事已经成了五分。”本是疲意已极的人,这时精神亦不由一振,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韩国公富府之前,富弼府宅之大,倒真让李丁文吃了一惊!整整一条街道,便只住了富弼一户人家!粉壁朱墙,高高耸立,大门之前,门戟森严,共有八个家丁穿着一色衣服,守在门口。见李丁文牵马过来,一个看门的家丁立时喝令一个小厮去给李丁文牵马,自己整整衣服,迎了上来。
这等排场,便是冯京、王硅一向以会享受而出名,而且身居高位,可二府的场面,也比不上富府;至于韩琦,就更不用说了。以李丁文所见,只有几个亲王郡王以及外戚家,才能相比。“久闻富家良田数千顷,看来所言不虚。”李丁文暗暗思忖,一面把自己的名帖递上,对那个家丁说道:“在下奉龙图阁直学士、杭州知州石大人之命而来,求见韩国公,烦劳通报。”
那个家丁听到“龙图阁直学士”这个官衔,虽然不知道说的就是石越,可也不敢怠慢,连忙接过名帖,笑道:“先生稍侯。”说罢连忙从偏门急急进去通报。
李丁文背了手在门前静侯,不多时,那个家丁一路小跑出来,向李丁文行了一礼,笑道:“先生请,我家相公有请。”
李丁文还了半礼,随他从偏门进去,豪门大宅,不比寻常,走了百余步,方到中门,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在中门相侯,见李丁文过来,抱拳朗声笑道:“家父久仰石学士幕中李先生之名,特命在下在此相侯。”
李丁文听此人说话,便知道此人是富弼之子富绍庭,此人学问一般,中不了进士,便由父荫得官,却也只守个空衔,并不出外受职,每日在家安做富家公子,倒是生了个儿子富直柔,颇是聪颖。他见富绍庭说得客气,连忙还礼,笑道:“不敢,有劳德先兄相迎。”
富绍庭又谦逊几句,在前引路,把李丁文引到客斤。方进了厅门,李丁文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檀香味,富弼须发皆白,一身道袍,坐在主位,见李丁文进门,勉强站起身来迎接。
李丁文连忙拜倒参见:“晚生李丁文,拜见司空。”富弼是仁宗朝的名臣,三朝辅臣,年轻之时,才量俱佳,他的许多举措,一出台就成为宋代官方学习的榜样。虽然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可致仕退居洛阳之后,赵顼也要经常遣使者问起居,有时侯还会召往京师相见;而他本人更是《西京评论》的最大后台,对大宋的政局,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影响力,李丁文心里倒是十分佩服这个老头,行晚辈礼倒也并不勉强。
富弼微微抬手,笑道:“罢罢,不必多礼,早就听说过石府中李潜光的大名,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富绍庭上来掺起李丁文,又扶富弼坐了。李丁文张口便问富弼起居,富弼叹道:“韩稚圭已经去了,接下来,轮也应当轮到老夫了。”
李丁文笑道:“朝廷正当多事之秋,韩国公是天子素所敬重的重臣,当为朝廷保重身体。”一面说,一面打量客厅中的布置,厅中最显眼的,便是一幅旌旗鹤雁降庭图,他心里微微一笑,便知道此老的心,还没有死。这幅图,说是的富弼出生之日,其母梦见族旗鹤雁降到自家庭院之中,其后富弼果然贵达。
富弼老眼迷蒙,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老夫回到家乡,也就天天念佛颂经,或者练丹求仙而已,朝廷的事情,哪里是老夫应当管的。”
“老狐狸。”李丁文暗骂一声,口里却笑道:“韩国公过谦了,便是韩国公能有南山之志,可皇上毕竟是忘不了韩国公的。”
“朝廷中有韩绛、有吕惠卿、蔡确,又有石大人这等奇才,老夫倒是真能逍遥了。”富弼一边说,一边摆摆手,他知道李丁文前来,必有要事。李丁文倒是个小人物,可他背后的石越,年纪虽轻,却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这时既来有求于己,他自然是不慌不忙。
李丁文站起身来,沉吟一会,突然朗声念道:“磋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富弼不料他突然背起《岳阳楼记》,不由一怔。
李丁文背完之后,对富弼抱拳欠身,朗声说道:“晚生放肆了。方才韩国公说可以逍遥了,不由让晚生想起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范公说进亦忧,退亦忧,真是仁人之心也!”
富弼当年本是范仲掩举荐试茂材出身,范仲淹可以说是他一生的恩人,这时李丁文刻意提起此人,他也不能不为之动容,“可惜当年之事……”
李丁文见富弼动容,便正色说道:“韩国公还记得当年强敌临边,以一书生游说北朝狼主,却十万雄兵的豪情壮志吗?还记得与文正公一主西事,一主北事,共卫社稷的慷慨吗?”
富弼被他勾起往事,又是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一段的时光,心思不由神往。不过他毕竟久经宦海,人老成精,不是这几句言话所能打动,只是悠悠叹道:“人生老去,万事便成空!”
李丁文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富弼毕竟是个老狐狸,心知若要说动此老,也只能开门见山,诱之以利了,当下便说道:“韩国公可知道如今辽人提兵十万于边境。要求割地赔款?”
富弼知道李丁文终于忍不住了,捋须笑道:“老夫倒也略有耳闻。”
“仁宗皇帝之时,韩国公主持北事,契丹虚实,韩国公了然于胸,晚生大胆,想请问韩国公,如今朝廷中,谁人可当北事?此事又当如何处置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