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一项政策的推行,不能只去考虑最坏的状况,否则天下再也没有可做的事情。天下州县以千百计,纵然有些地方有情弊,但是从总量来说,依然是有更多人受益,那二成中,纵有人以权谋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名额全占了。”石越望着桑充国解释道。

  桑充国愣了一会,突然不住的冷笑,“子明,你不觉得你的话,和某人很象吗?”

  石越也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辩护的言辞,竟然和王安石为新法辩护的言辞如此相似。

  他夹了夹马腹,向前金走了几步,苦笑道:“长卿,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用以前的政策,朝廷根本出不起这笔。”

  桑充国骑了马追上,听到石越诉苦,反问道:“朝廷官员个个锦衣玉食,恩宠不断;军队数目庞大,空费粮饷。只需裁汰几万军队,略减官员的恩赐,哪里便会有没有钱的道理?”

  石越见他说得咱们简单,笑道:“世事哪能如此轻易?”

  “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则易者亦难。”桑充国低声说道。这是石越的‘名言’,也是桑充国的座右铭。

  石越望了桑充国一眼,百感交急,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默默地并络前行,各自想着心事。走出树林的那一刹,石越突然把马勒住,对桑充国说到:“长卿,你容我三思。”

  桑充国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与桑充国在白水潭附近告辞之后,石越牵者马,沿着一条田间小道往回走。他低着头,反复考虑着自己倡导的学校政策,类似桑充国的质疑,绝对不止桑充国一人有,只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人有机会提出来罢了。但是,桑充国式的解决办法,却是绝对不可行的。在威信未著之前,悍然触犯官僚阶层的利益,而且同时涉足军队改革,根本就是树立强敌的同时,还要搜人以柄,那在政治上,几乎就取死之道。

  “石山长”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石越的思考。

  石越抬起头来,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青人,瘦瘦高高,肤色略黑,一身破旧的灰布长袍,虽然打着不起眼的补丁,却非常的干净整洁。石越见他虽然穷困,神态间却有一种清逸淡泊,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略显羞涩,却也是不卑不亢,颇为得体,不由暗暗称奇,连忙微笑着回礼道:“你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吗?”

  那个青年略带腼腆的一笑,点头道:“学生包绶,草字慎文,是白水潭学院明理院二年级学生。”

  “包绶?”石越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的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

  包绶微微一笑,脸色似乎有些发红,道:“久仰山长大名,寒峋驮诟浇恢郎匠つ芊癯殍Γ俊?

  石越不知为何,对这个年轻人竟是颇有好感,颔首笑道:“如此多有打扰。”

  包绶见石越答应,连忙引着石越前行。二人转过几处小树林,前面隐隐便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用稻草杆掩护。慢慢走进,便见墙内是数榓芧屋,外面种了桑、榆各种树木,院外有一土井,旁边有辘辘之类。石越看这样子,便已知包绶家境贫寒。

  包绶引石越进到院中,便见数个大木盆里,堆满了衣服,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坐在旁边搓洗,见包绶带了石越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敛衣道:“不知有贵客光临,多有失礼。”

  石堪虞连忙还礼,“不敢。”心中暗暗称奇,他本以为包绶不过平常的农家子弟,可这女子落落大方,谈吐文雅,显然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包绶略带兴奋的对那个女子说道:“嫂子,这位便是石学士。”

  那个女子诧异的抬眼打量石越一眼,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石学士,请屋中坐。”

  石越又还了一礼,口中谦逊,随包绶走进屋中。见屋中虽然昏暗,家具多是破旧,却也十分整洁。石越告了座,笑道:“慎文,令尊令堂不在家吗?”

  包绶站起身来,黯然道:“学生不幸,五岁丧父,家兄早夭,全由寡嫂抚养长大,家中便只有寡嫂与学生、义侄包永年以及一个老仆四人。”

  石越不料他身世竟如此可悯,怔道:“家中可有产业?”

  “学生祖籍是芦洲合肥人,虽然在开封出生,却一向是在合肥长大。因听说白水潭之名,便变卖了一些产业,来到开封,买下这处房子,以方便就学。”包绶淡淡的解释着。他一家四口的生活来源,不过靠寡嫂崔氏替人家洗衣服、缝补,再加上他在义学上课挣点薪水,过得甚是清苦,只不过他却不愿意向外人诉苦,因此语气之间,倒象很平常一般。

  石越点点头,鼓励道:“自古英才出贫家,将来必有集英殿戴花的一日”

  崔氏端了茶进来,听到此语,微笑道:“若有那一日,慎文不可以忘了老家堂屋东壁的祖训。”

  包绶肃然道:“绝不敢违。”

  石越心中好奇,向崔氏抱拳道:“贵府的祖训,可否让在下一观?”

  崔氏笑道:“不敢欺瞒学士,祖训却是在老家。慎文,你可背给学士听听。”

  “是。”包绶站起身来,朗声道:“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之后,不得葬于大莹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石越默默念了一遍,喃喃道:“包绶……合肥……”心中灵光忽现,脱口说道:“你是包孝肃之后?”

  包绶点头道:“正是先父。”

  石越知道包丞官至枢密副使,不料身之后,家中竟然如此清贫,他举目打量屋中陈设,叹道:“包公果然让人敬佩。前不久富韩公向皇上举荐你,你为何不愿意受官职?”

  包绶淡然笑道:“我不愿意以父荫受官,宁可公平的参加考试。”

  石越见崔氏包容的望着包绶,显是也很支持他的决定,不由肃然起敬。清贫至此,却能放弃禄养,宁可守着贫寒,一定要从直中去取功名,石越扪心自问,自己便不能做到。“慎文,有此节操,日后当能不随令尊之名。”

  石越问了问包绶的学业,又取来包绶平日所写的文章策论细读,虽然及不上泰观的文章倜傥清丽,却另有一种中规中矩的坚持,其中于时政的见识,更在泰观之上,倒和唐康在伯仲之间。

  石越不由更是喜爱,他存心想考考包绶,看看他的见识究竟有多高,便笑道:“慎文,今日所颁《诸州县兴学校诏》,你可看到?”

  包绶点点头,道:“早上在白水潭已经看了。”

  “你觉得如何?这是良策,还是恶政?”石越故意问道。

  “自然是良策,只是……”包绶迟疑道。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石越笑着鼓励道。

  “学生发为宰府颁行此诏,是朝廷财政不支的权宜之计,但是仅以二成优异者由朝廷供给,只恐难以防止情弊请托。况且富家子弟得此奖学金,不过锦上添;贫家子弟失此,却有饥饿之忧。学生以为颁行此法,不能止百姓之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