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修路与军屯,似乎只有吕惠卿与文彦博说要从长计议,旁人倒没有反对……”陈良忍不住说道。
司马梦求笑道:“学生好奇的倒是司马君实的态度,他看起来竟然是似乎很支持这个提案。”
“那么纯父你的看法呢?”石越忽然笑容可掬的问道。
司马梦求微一欠身,道:“学生开始非常奇怪参政为何提出那样巨大的计划,但是想来有潜光先生参赞,大人又一向谨慎,其后必有深意。而其后之计划,学生亦以为可行,朝野间才被公子庞大的计划吓了一跳,立即又有新的计划提出来,相形之下,无不觉得这个计划实在可行——大人这可是以退为进之策?”
石越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不全是。”旋即笑道:“吕惠卿必然料不到我这么快抛出一个新计划。”
“但是学生更奇怪的,实在是司马君实的态度……”
石越淡淡一笑,司马光坚定的支持他的提案,原因可能有许多—石越纵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目前来说最不差的选择,彻底的打击石越对司马光来说完全没有好处,那只能让吕惠卿得利;而且,司马光也认为这个提案是值得一试的;但石越却知道,自己曾经向司马光许诺要力劝赵项“永不加税役”—这才是司马光支持自己的关键。但是这些事情,他却没有必要告诉司马梦求,只是淡然说道:“君实之政见,无非是不扰民,不白耗钱财。修路之事,只要不白白役使百姓,而是发给工钱,多用厢军,且不在农忙之时进行,反是便民利民之事,与君实之政见便无根本之冲突;军屯之事,朝廷之利,众所周知,虽或损蕃民之利,然纯父若读《资治通鉴》,便知君实是将中国之利益置于夷狄之上的,并无‘德被天下’类的想法。整个计划若有何问题,亦只在于是否同意商人参预进来,文彦博之反对,若我所料不差,便为此事。”
司马梦求思索了一会,笑道:“原来如此。”
“但是皇上虽然心动,亦不会轻易下定决心。毕竟牵涉甚大,因此,皇上的使者,一早就出发,分道前往西京与江宁,询问富弼与王安石的意见……”石越漫不经心的说道。
司马梦求一惊,愕然道:“参政果真料事如神!学生今日前来,其中一事,便为通知此事。”
石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泡沫,笑道:“但是最让皇上疑感不决的,还是我向皇上主张彻底解除持兵禁令,或者说放宽百姓持兵器之种类。将大量的兵器卖给百姓,甚至开放部分兵器生产民营,皇上心中不能没有疑感。但是太皇太后与太后心中,也会拿不准。”
“正是如此。”司马梦求点头说道:“皇上询问之大臣,反对解除持兵禁令者,有文彦博、吴充、王硅、陈绎、蔡确、曾孝宽五人,可怪者,是吕惠卿支持此事。而反对兵器民营者,则有整整十二位,只有王韶、韩维、郭遣以及吕惠卿认为可行。”对于吕惠卿支持此事,司马梦求多少都感到不可思议。
“无妨,兵器民营与否,不是目前要考虑的重点。何况,如若王安石与富弼皆支持,则皇上与太皇太后、皇太后心中便不会执着。只是吕惠卿为何会支持,我却一直没有想明白……”石越疑感的目光转向陈良与刘道冲、侍剑,三人脸上,皆是迷感之色。
“参政放心,此事学生会想办法查清楚。吕惠卿如此行事,必有他觉得值得这样做的理由。”司马梦求笑道:“学生此来,另一件事是想告诉参政,学生己经成功的将几名细作,安插进了夏国,而且是进入了几名大将的幕府。”
“哦?”石越倒当真吃了一惊。
“这要多亏了活捉的玛尔戮,还有董毡、包顺部……”司马梦求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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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江宁城外,钟山。
一位葛衣老者静静的站在一杯新坟之前,凌厉的山风掀动老者的衣襟与发须,发出呼呼的声响,然而那个老者沧桑的身躯,却始终一动不动。数十步开外,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垂着眼帘望着老者的背影,似乎在等待老人的回头。几个素衣童子跪在墓前,默默地供奉着果品酒水。坟前所立之高大的石碑上,刻着一行遒劲的大字:“大宋故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赐紫金鱼袋、赠天章阁直学士王君讳雾之墓”。
“阿弥陀佛!”一声洪量的佛号,从远处传来,但是王雾坟前的诸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竟没有一个人回头。驴蹄之声慢慢由远而近,一个中年僧人骑着一匹黑驴渐渐走近,他在坟前数十步远的地方下了驴,走到静立不语的中年人面前,又高宣佛号,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
中年人斜着眼睛望了他一眼,嘴角竟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微一欠身,淡声回道:“这位想必便是智缘大师。”
智缘微微一笑,回道:“不敢,施主想必是李潜光先生。”
“正是区区。”李丁文淡然回道,目光却始终不离葛衣老者,那个人,才是他千里迢迢来此的主要目标—前宰相王安石。
王安石却似乎没有意识二人的存在,他[玄武村bbs.xwcu.]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那块高大的墓碑之上,久久不愿移开。他人虽己歌,亲人的悲痛却会长久的存在,爱子王雾与弟弟王安国相继去世,特别是聪慧的王雾在三十二岁的年纪英年早逝,给王安石与吴夫人的打击,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沉重。王安石的脑海中,不停的回放着王雾去逝之前的一幕幕情景:
王雾的病情略有好转,却忽然接到皇帝从京师送来的东西,使者只让王雾一个人看这些东西……
当晚,使者走后,王雾的病情忽然转重。
但第二天一大早,王雾又似乎清明起来,还问了书懂关于交趾的局势,朝中的情况。上午,王安石外出,王雾忽然烧掉了皇帝御赐的物什。
晚上,王安石回家,得知此事,大为生气,训斥了王雾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这是大不敬之罪。不料王雾却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只是脸上却有愤然与灰心,那种死灰的脸色,让王安石也感到一丝害怕。
但是事情似乎就此过去,平平安安的过了许多天。直到那天终于到来……
王雾半卧半躺地靠在枕头上,皱着眉头,四处顾视,似乎在寻找什么。王安石与吴夫人连忙寻找,找了无数的东西,放到他眼前,王雾却总是看都不看一眼,半晌,方问道:“妹妹呢?”王安石的心立时就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一向聪明的儿子,己经快不行了。吴夫人忍住眼泪回道:“在沛京。”王雾忽然咳了几声,道:“在沛京好。只须防住石越,此人狡猾虚伪,万不可掉以轻心。”吴夫人闻言,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王安石也硬咽得说不出话来。又听王雾皱眉咳道:“我……我……”好像每个字都在喉咙里生了根,要艰难的拔出来一般,
“我不会输给……给……石……”这句话终于没有说完,王雾头一歪,便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