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参政真能识见千里之外。贫僧亦常以此事为念,夏国不比辽国。辽国除燕云故地之外,本是胡夷所居,我大宋便能抚有,然若不能大量移民以镇之,则终究只能亲和胡夷,以夷制夷。得其地,除使边境安宁之外,便无尺寸之用。而夏国河南之地,凡华夏强盛之时,未尝为他人所有,河套之利,虽愚可知,不可尽言。若能进据灵凉二州,西则可开通丝路,北则可夹击辽国,精兵良马,其地所产,朝廷得之,可以征伐四方,而陕西无烽烟,大宋无西顾之忧。且夏国弱于大宋,旦夕有事,正可图之。”智缘说起西夏之事,实是关系到平生的抱负所在,不由双目炯炯,意气轩昂。

  “以夷制夷,未若化夷为汉。辽东非不能为我所有。”石越沉吟道:“然而我听说辽国新主耶律浚,才智过人,决断无疑,又信任贤臣,我大宋兵不练甲不精,一旦行军,处处掣肘,且于辽军,士气不高,有未战先怯之忧,真要打仗,胜算不多。故此我才力劝皇上不可轻举妄动。历来占形势而兵败,不知凡几,实不得不谨慎。而夏国之事,若朝廷从长计议,阴做准备,一待有变,兵锋直指灵凉,当其内外疑惧之时,则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故我的不少主张,都是急欲在四五年之内,克见事功。以便万一西境有事,不至被国内之事困住手脚。”

  智缘听到石越这番话,当真喜出望外。这是石越分明告诉他:他已然决意图谋光复灵武!智缘一身抱负,尽系于西事,王安石罢相,石越得势之后,他以为石越行事谨慎,志在国内,便是对外用兵,也当是一二十年后之事,因此满腔雄心,渐渐收起。不料石越切切之意,竟然不逊于他。而之前急欲在五年内完成移民,想必也是由此而来。智缘心意已动,便试探着问道:“朝廷历来西事,在于联蕃制夏,参政若要谋划西事,不可不结纳吐蕃。”

  石越目光转向李丁文,李丁文微微额首,含笑道:“吐蕃以青唐最盛,其酋长董毡本是确厮罗第三子,尚契丹公主,嘉佑七年,契丹主思念公主,欲遣使迎还,触怒董毡,遂杀契丹使者,绝辽通宋,至今己有十三年。当年夏主谅诈在位,以为吐蕃与契丹有隙,即领兵而西,欲吞并吐蕃,并乱秦州,时张方平相公在秦州,严阵以待,谅诈无隙可乘,转攻青唐城,不料被确厮罗击败。两家世仇,愈结愈深,确厮罗虽曾两败于元昊,却三克谅诈。青唐吐蕃自是我大宋臂助。王韶平定熙河之后,西蕃亦多归附。联蕃制夏之策,已然成形。然而董毡终是蕃人,他日有事,无非使其出古渭州,取西凉城,以为牵制。若要谋划西事,其根本还在中国。”

  “善!”智缘本是试探石越之见识,此时听李丁文言道吐蕃不可恃,不由大生知己之感,慨声道:“本朝诸公,无一语能及此。王相公曾言,夏国一国户口,仅能当陕西之一路,以陕西四路攻夏国,倾全国之力能供粮晌,不能成功,其罪在用人不当。又朝廷之中,凡议兵事者,尽以计苟安、弥边患为便,故种谔取绥州、城罗兀,无不干犯言路,众议纷纷,以为衅事。贫僧愿为参政言平夏形势:平夏之地,以绥、宕为首,灵州为腹,西凉为尾,有灵州则绥、宕之势张,得西凉则灵州之根固……”

  石越微微领首,吩咐道:“取地图来。”顷时,便有家人将一幅地图取来,挂在客厅的屏风之上。石越起身走近,仔细观看地图,便见在陕西以北、山西以西的河套地区,由东至西,盘垣着银、夏、绥、肴四州,往西则有灵州与静州,再往西则是凉州,也就是西夏的西凉府。这数州之地,便宛若一条长蛇,盘踞子宋朝的西北边境,护卫着西夏的都城兴庆府。石越知道银、夏、绥、肩、静五州,是李家的“祖宗基业”,而如今绥州总算落入宋朝手中,便如一根尖刺一般,插入银、夏、宕三州之中,时刻成胁着蛇首,特别是银州更是近在咫尺。而熙河地区,则与蛇腹灵州、蛇尾凉州,形成一个三角形,一朝有事,夺下兰州,不仅可以巩固西线,切断蛇腹与蛇尾的联系,还可以直接威胁灵州。更重要的是,掌握熙河,则宋朝与吐蕃便联成一线,可以互相支援一一王韶毕竟是知兵之人。

  “参政请看——”智缘走到地图之畔,手寸爵良、夏二州,道:“绥州属银、夏之冲,得绥州,则银、夏不安。此处是横山,罗兀城是横山之要,若能两险并据,则夏国国势已危。种愕争之,岂为失策?然所惜者,其能守绥德,不能救抚宁,患得患失,临战而怯,致使诸堡分崩,朝廷震动,将己成之业,付诸东流!种愕固有罪,然朝廷终于弃之,亦是失策!”

  石越默然无言,这不过几年前的事清,虽然他并非决策之臣,但事事历历在目,自己当时也未必有此见识。

  “参政可知夏国之兵乎?”智缘手指横山,重重一划,带着几分遗憾的语气说道:“夏国虽在河外,然河外之兵怯懦少战,人马精强惯习战斗者,惟二百余里横山蕃部。此夭下精兵!夏国每入寇,横山兵必为前锋。嘉佑八年,横山韶冬轻泥怀侧苦于谅诈虐用,率所属归附,请兵延州,约中国会兵灵夏,此夭赐之机。昔日吐蕃衰绝、回绝乱亡,无不由此。本是夏国安危之机,然会逢仁宗不豫,朝廷未能回应,谅诈己然得讯,立时遣使安抚,夭赐良机,我大宋竟然失之交臂。实为可惜!”

  石越以前从未听闻此事,不由愕然,不过他知道嘉佑八年仁宗驾崩,英宗并非仁宗亲生,中外不安,宋朝自然不敢轻启边衅。纵有机会被白白浪废,也是在所难免。

  “故夏国并非无隙可乘,其国上则权臣当道,女主临朝,幼主不安其位;下则各部心怀怨恨,常有异心,百姓亦苦于赋敛,且两国和市久绝,其国中必然匾乏,民不能无怨。光复河套之要,在于大宋能把握时机,善用将领。言臣纷纷,于防范权臣或有利,于军机大事则常误。行大事者,岂能顺庸人之意哉?!”智缘说起来,依然是一脸不平。

  石越凝视智缘,忽然揖首道:“越不才,愿请教大师图夏之策。”

  “朝中王副枢使、郭侍郎,本朝名将,皆是熟知西事之人。参政何故问一老僧?”

  “若机会已至,当问策于王、郭。然越以为,不能坐等良机天赐,没有机会,便要设法制造机会!越所请教于大师者,是如何制造机会?”说罢,朝侍剑打了个眼色,侍剑立时斥退厅中所有家人。

  智缘待众人散尽,这才笑道:“贫僧有三策,可献于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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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之后。

  大宋尚书省非常低调地成立了一个临时机构,其全称为“荆湖南北、广南东西路军屯制置使司”,负责全面协调军屯地点勘测工作,由尚书省与枢密院各派一人并同主持,尚书省方面的官员是工部尚书苏辙,枢密院则是枢密院都承旨曾孝宽,二人一同担任“四路军屯带惜使”。四路军屯制置使司向荆湖南北、广南东西路派出了一共十六个规模可观的调查团,调查各路州县可以进行军屯的地点、规模与周边状况,画出地图,撰写报告,最后再由苏辙与曾孝宽选定方案,交由尚书省决策。四路军屯计划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