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梦求见着童贯,忙抱拳笑道:“原来是童公公。”
童贯知道司马梦求是石越的亲信,心中自无怀疑,他以采办东西的名义出宫,自是不能久留,当下开门见山的说道:“李公公让我传个口信给陈州酒楼地字第一号房的主人,二爷可能有大动作,请贤主人多多当心。”
司马梦求一怔,问道:“不知是何大动作?”
“这个小的却不知道。又有一事,却是我的观察,也请司马先生转告贤主人,官家的身子,已有好转的趋势。此事外间都不知道……”
“当真?”司马梦求激动得站了起来。
童贯低声把赵顼这几日服药与进食、说话的情况,都略略说了一遍,道:“小人妄自揣测,也不知道准不准。”
司马梦求此时对童贯已是另眼相待,笑道:“多谢童公公。我家主人必定记得公公的这份心意。”
童贯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面起身说道:“官家前几日看天下郡县图,让李公公在屏风上写了石参政、蔡中丞、曾布、孙永、刘庠、苏轼、范纯礼、吕大忠、梅尧俞、刘挚等十几位大人的姓名,小人在旁觑了一眼,只记得这十位,虽然不解何意,但亦请司马先生转告,或者贤主人可知上意亦未可知。小人在外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司马梦求也不挽留,亲自把童贯送出院子。便吩咐人备了马,往石府赶去。
出陈州酒楼不久,便刮起风来。不多时,风越来越大,方走到一半,竟是又下起雪来。司马梦求也没有带蓑衣斗笠,只得任凭那雪如乱舞梨花一般的落到自己身上、马上。不过也亏了这场雪,让路上行人纷纷躲避,道路也顺畅了许多。
到了石府,正好石安在门上招呼,见着司马梦求雪人一样的下了马,忙迎了上来,一面帮司马梦求掸雪,一面笑道:“这么大雪,怎么先生就来了?”
司马梦求一面往府里走,一面笑道:“却是半路赶上的——参政在府中么?”
“在。才回来不多久,正和李先生在商议事情。”
二人一面说话,石安一面就把司马梦求往石越的书房引去。离书房尚有一二十步的时候,司马梦求见石安忽然停住脚步,一怔之下,旋即会意,笑道:“管家,你先去通报一声。”
不料石安却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参政特意吩咐了,司马先生若来,便请直接去书房。是小人要告退了。”
司马梦求心中一暖,目送石安转身离去,才快步向书房走去,不过却终是故意放重了脚步。
到了门口,他正要敲门,便听到房中石越朗声笑道:“是纯父吧。”门已自里面打开。便见书房之中,石越、李丁文、陈良、唐康、侍剑都在。石越含笑注视司马梦求,侍剑忙过来请他坐了。
司马梦求坐下之后,不待石越相问,便先把童贯所说之话,一五一十转叙了一遍。
李丁文淡淡一笑,道:“不知道昌王的大动作,又会是什么?我倒是很想看看李昌济的真实本领。”
“昌王如何,先不关我们的事情。”石越沉声道:“这几日皇上每日都要接见一到两个宰执大臣,说的全是同一件事情——地方官制改革。此事至关重要,我绝不允许它有任何变数。”
“我担心的,却是参政可能面临的危险。”司马梦求关切的说道:“据我所知,御史台已经下令荆湖北路与荆湖南路的两个监察御史回京叙职,眼下荆湖南北路接连出事,我听说政事堂已经议决,将派遣官员前往新化县等处调查,御史台也蠢蠢欲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矛头必然指向参政。而且眼下的局势,似乎皇上有意让参政出外。”
石越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接连出现的三件事情,哪一件都会平息下去。柴景中已经写信告诉我,说新化县之军屯,是吕惠卿家族的产业;苏子瞻证实岳州军屯,背后牵涉韩、吕两大家族的利益,是韩绛与吕公著的族人在那里经营;卢阳县哗变,原因尚不得而知,但是当地军屯的投资者,是太皇太后曹家的远房亲戚。拔出萝卜带着泥,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性居大。即将派到新化县调查的是薄宗孟,一向亲附吕惠卿,这中间的玄虚一眼即明。至于御史台,蔡确必然要出外就职。他的御史中丞做得太久了,早就应当轮换了。”
“虽然如此,但是我认为皇上还是有可能让参政出外。眼下总要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石越淡淡一笑,道:“应对之策我已经想好,就是顺其自然。”
“为何不能退为进?自请出外?”
“皇上并无一语疑及公子,公子若自请出外,太露痕迹。不若就交由皇上决定的好。”李丁文解释道。
“但是如果参政出外,许多改革必然停滞。而另有许多改革,就无法进行。”
“有许多事情,是迫不得己的。”石越叹道,自从柔嘉被禁足以后,随着局势的发展,石越对于可能外放地方已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是说他心里会全然甘心,却是骗人的假话。“万一出外,我只希望有个好地方。”
“这要看皇上的心意。若是贬斥,则可以派往四京安置,或者做知州。若只是故意让公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么多半便是一路转运使,甚至是安抚使。去的地方,以两浙路与荆湖北路、荆湖南路可能性居大。”
“潜光兄所言有理,去两浙路,是让参政经营江南与海外;去荆湖南北,则是极可能兼管移民军屯。都显示圣眷未衰。”
石越听李丁文与司马梦求你一句我一句,心中更觉得惆怅。他知道这些话语,不过都是充满了乐观情绪的分析而已。哪怕是权力最重的河东路与河北路安抚使又如何?一路安抚使,又如何比得上参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之位高权重?一旦离开政事堂之后,虽然已经进行的改革,相信会由苏辙、韩维、郭逵、苏颂等人坚持下去,但是政事堂中,又有谁能够与吕惠卿的受宠、司马光的威望相提并论?政事堂依然会是“平衡”的,但是却不会再是“润滑”的。吕惠卿与司马光的火花是在预料之中,而其他参知政事们对树立自己政绩的渴望,又有谁能压得住?
而最让石越难以释怀的,是这件事情,自己根本没有做错半点,完全是因为皇室的猜疑之心,导致了自己所处的尴尬处境。
皇帝的信任,真的是如此的脆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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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
睿思殿。
“昌王还是没有离京么?”赵顼靠在一张滕椅上,精神较前几日,略有起色。
“是。太皇太后派人去探过病,回来都说昌王病得很严重。官家看,有没有必要让臣去昌王府走一遭?”李宪细声细气的回道。
“不必了。”赵顼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纵然揭穿了,朕也不能落个不友爱的骂名,让天下人骂朕不仁不义。终究也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的,无非是下旨严责而已。许他不仁,朕却不能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