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到了京兆府,石越更觉关中的残破。此时的长安城,规模不过相当于唐代长安的皇城而已,而人口更是远不及开封府。

  因为地方官制改革初兴,陕西安抚使根本没有衙门,石越暂时便住在原来的永兴军知军府衙。此时陕西路转运使刘庠等人尚未上任,石越会见了陕西大小官员之后,便开始筹建陕西路安抚使衙门:择址开府建衙,在吏部安排的幕职官员到齐之前,要由李丁文与陈良、刘道冲三人,负责起处理全部公文的重任,以尽快让安抚使衙门运作起来,更快的度过地方官制开始的一段混乱期。

  对于森林被欢伐痛心疾首的石越,亲自召集工匠们,设计了砖石结构为主的安抚使衙门之后,便带着侍剑与一群侍卫,巡视各州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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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十年二月。

  陕西路,同州。沙苑监。

  沙苑监知监,亦即是同州通判赵知节,小心翼翼的陪同着几乎是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新任安抚使石越,视察着这个占地一万五千余顷、监马六千匹的庞大牧场。

  沙苑监地处渭水与洛水之间,是王安石推行保马法后,唯一一直保留的牧马监,也是眼下大宋最大的牧场之一。宋朝诸牧马监一直效率不高,从熙宁二年至熙宁五年,黄河南北十二牧马监,每年出马不过一千六百四十匹,可供骑兵使用的战马,竟然只有区区二百六十四匹!而十二牧马监占了良田九万余顷,每年要花费将近五十四万贯的成本,所得到的马匹的价值,却只有区区三万余贯,还不到成本的零本,一年尽亏损五十万贯!

  难怪王安石铁了心要搞保马法。

  置办牧马监既无效率,又浪费国帑,既便是可用供给骑兵使用的马匹,上了战场,往往也不经战阵;而若采用保马法,则扰民不便,一不小心就害得百姓家破人亡。完全依赖贸易市马,更加不是长久之道。唐代最盛之时,监马有七十多万匹,开元时也有四十五万匹,而现在的大宋,在与辽国互市马匹之前,军中之马与监马全部加起来,都不过十五万多匹。与熙河、辽国市马之后,情况略有改观,但是至熙宁十年为止,军马加监马,总数也不过二十二万余匹。而国家马政则处于混乱之中,基本上是牧监与民户养马并存,因为许多牧监废置之后,田地已租给百姓,一时无法收回,只好让保马法继续存在。

  石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大宋的马政,寻一条出路。

  赵知节早就知听说石越的大名,这时候见他仔细的观察沙苑监的凉棚、泉井、马厩,忙在旁边介绍道:“牧法之法,春夏出牧,秋冬入厩。此时方及二月,所以马都在厩中,监兵小心照料,就是盼着这些监马能生一匹马驹,生一驹,便可赏绢一匹。”

  石越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制度,不过朝廷规定赏绢一匹,那么士兵手中能得到半匹,便已经是官吏“清廉”了。

  他随便走近一匹黑色的牡马前,从马槽中抓了一把饲料,脸色不由一沉,道:“怎么全是小麦秸?”

  赵知节脸立时就红了,嚅嚅道:“不敢欺瞒大人,沙苑监经费紧张,喂不起黑豆与豆饼。”

  “经费紧张?”石越冷笑道:“朝廷按马与监兵给钱给粮,焉有经费紧张之理?”

  “大人恕罪。”赵知节与一帮马监官员刷刷跪了下来。

  “沙苑监每岁生驹多少匹?”

  “每岁生驹六百匹。”

  “六百匹?!”石越冷笑道,“全监有牝马几何,牡马几何?”

  “牝马三千匹,牡马六百匹。”

  “四岁以上的牡马与牝马又分别有多少?”

  “四岁上的牡马有四百匹,牝马二千匹。”

  “那么赵大人,你告诉本官,二千匹四岁以上的牝马,为何每岁仅产马驹六百匹?”

  “朝廷……朝廷定额如此。”赵知节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

  “石大人!”忽然,一个监兵怯怯的唤了一声。

  石越打量这个监兵,见他浓眉大目,一脸憨实,当下走近前去,和声问道:“是你叫我?”

  “是小人。”

  “你有何事要禀报?尽管直言,不用害怕。你先起来说话……”

  “小人不敢。”那个监兵跪在地上,已是浑身发抖,哪里敢在石越面前站起身来?石越知道不便勉强,只温声问道:“你可是有事要说?”

  “是。”

  “莫五,你不可胡言乱语。”赵知节忽然喝道。那个莫五被吓得一个激灵,抿着嘴唇,竟然真的不敢说话了。

  石越上上下下看了赵知节一眼,不怒反笑,淡淡说道:“赵大人,真是有官威。你以为本府就找不出这中间的情弊么?我告诉你,马政关系军国之重,朝廷殚心竭智,就是为了让军队多装备几匹马,岂容宵小败坏马政?只要让本官查到情弊,就怕你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说罢,轻蔑的看了赵知节一眼,转向莫五问道:“你叫莫五?”

  “是。小人莫五。”

  “好,莫五,从今日起,你到陕西安抚使衙门当差,做本府的护卫亲兵,你可愿意?”

  “多谢大人提拔。”莫五喜从天降,高兴得连连叩头。

  石越嘴角闪过一丝笑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本府,为何如此多的种马,却只能产下四百匹马驹。”

  “因为,因为……”莫五迟疑了望了赵知节一眼,忽然想起自己的新身份,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因为马监所产的马驹,都被私下里卖掉了。”

  “啊?”侍剑忍不住叫了出来。石越也觉得吃惊,他本来以为只是马监官员私吞饲料钱,导致喂养不善,哪料得下级官员竟然如此大胆。

  “胡说八道。”赵知节轻蔑的看了莫五一眼,轻轻骂道。

  石越见赵知节从容不迫,心中不由一凛,向莫五摆摆手,竟不再问,道:“本府知道了。你便随本府一起回同州城。”一面又向赵知节说道:“赵大人,请。”

  赵知节站起身来,说道:“大人不可偏听偏信……”

  “本府自有主张。”石越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辩解。

  赵知节无可奈何,只好上了马,领着石越一行人,往同州城走去。方出牧场,便听“嗖”的一声,“有刺客!”从牧场之外的一片树林中,一支弩箭向石越飞了过来。石越只看见一个人影扑来,便已跌下马去。好不容易看实了,才发现是侍剑把他从马上扑了下来,避开了那一箭。

  众护卫忽遭此变,总算是训练有素,立时冲上前来,挡住石越与侍剑,一面高呼,一面向发箭之处射箭还击,另有一二十人,便分成两路,包抄过去。侍剑扶起石越,厉声喝道:“别放跑了刺客。”再看赵知节,已是吓得尿湿了裤子,躲在马后面发颤。

  那个刺客显见箭术甚佳,不过一击不中,已无机会。他在树林之中跳跃还击,且战且退,但是二十余箭之后,箭筒早空。只得横下心来,骑了马从林子的后面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