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石越叹息道:“此事说起来,本府要多谢你。”
“岂敢。”慕义又跪了下来,说道:“下官持刃威胁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石越轻轻摇了摇头,正容道:“本府问过李大人,不曾听说有人威胁他。李大人还很夸赞你忠于朝廷,义勇双全。”
慕义不禁愕然望着石越,却听石越又说道:“职方馆的成员,都是忠于朝廷,恪守王法的。本府非常信任君等,君亦当自勉之,不可自弃。”
“是。”慕义大声应道,隐约明白了石越话中的意思。
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到门外传来喧哗之声。石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高声喝道:“石梁,为何喧哗?”
门外的声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便听石梁大声回道:“禀学士,是一个将虞侯硬要求见学士。”
“哦?是哪里的将虞侯?”
“下官邱布,是昨日与叛蕃苦战那一都的将虞侯,有事求见石帅!”
石越听到是昨日浴血苦战的幸存者,脸色稍霁,道:“让他进来吧。”
“是。”
“谢石帅。”
须臾,便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军官大步走进厅中,见到石越,以军礼拜道:“下官邱布,拜见石帅。”
“不必多礼。”石越一面打量着邱布,一面问道:“你来求见本府,可是有事?”
邱布抬头注目石越,脸色微红,大声说道:“请石帅恕罪,下官冒昧求见,是想请石帅前去探望一下李都头。”
“李都头?”虽然邱布提出的要求在当时人看来非常的无礼,但是石越却并没有在意,只是一时没有明白谁是“李都头”。
“是下官的长官都兵使李十五,昨日与叛蕃之战,身受重伤,现在生命垂危之中。”邱布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李都头在昏迷中一直念着‘石学士’,因此下官才大胆,敢请石帅能去看一眼李都头。”
慕义一直凝神听着,此时亦不由动容,忍不住说道:“石帅……”
石越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向邱布说道:“邱君果然义气深重。李都头是为本府受伤,本府理当前往探视。”一面又向慕义道:“你也与本府一道去看看大宋的勇士吧。”
“是。”慕义连忙欠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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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叛蕃的战斗中受伤的亲兵与禁军,除了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侍剑是在州衙养伤之外,其余的都安置在州衙附近的一座庙宇中养伤。当日一战,只有二十余人最终还能行动如常,其余活着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包括从死人堆中找出来的生还者,一共有五十余人。
石越把护卫们都留在了庙外,只带着邱布、慕义以及石梁等几个亲卫走进庙中。他并没有直接去李十五那里,而是挨个的察看伤兵们的伤势。照看伤员的军医和僧人,似乎没有料到石越会来这里,一个个措手不及,全都呆呆地望着石越一行人。石越也没怎么说话,望着这些为了自己而受伤、残疾、生命垂危的士兵,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一直很阴沉,只有在正视伤员之时,才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些人一定要全力医治,若是落了残疾,让二叔想想办法安置起来。”走出一间厢房的时候,石越忽然低声说道。慕义与邱布面面相觑,石梁却知道这是石越在吩咐侍剑,忙低声道:“学士,侍剑他……”
石越猛然的醒悟,身形似乎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向另一间厢房走去,但是却没有再说话。慕义与邱布等人连忙紧紧跟上。
到了厢房门口,邱布低声说道:“李都头便在此处养伤。”见着石越对待伤员的态度之后,邱布对石越已经有了相当的好感,神色之间,也变得十分尊重起来。
石越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此时内心情绪,其实是十分激动,本人自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不提,侍剑数年来与他形影不离,名为主仆,实为亲人,此刻却伤重昏迷,生死未卜;他因为久处庙堂之高,心思越发的深沉,因此虽有大悲大怒,也常能不形于色,只是压抑于心中。但这时看到众伤员之惨状,又触动心思,想起侍剑的生命垂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怨恨、痛惜与愤怒,在不断的冲击荡漾着。虽然自外表看来,不过是更加沉默,但是此时若让他说出一句话来,只怕立时就有理智被愤怒淹没之虞。
厢房的布置十分的简陋,李十五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面,此时犹在昏迷。
石越默默走到近前,看清了李十五的面貌,依稀之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见过。邱布低声说道:“军中兄弟,只有李都头识字最多,以他的学问,当个书记甚至幕僚,亦绰绰有余。却偏要来军中挣这个功名……”
“你是说李都头通文墨?”石越略有些吃惊。毕竟当时军中,识字的人都不多。
“石帅请看——”邱布从房中的桌子上,翻出一本书来,双手递给石越。
石越扫了一眼书名,更加吃惊,道:“《白水潭学刊》?”
“是。这样高深的书,军中也只有李都头爱看……”
忽然,石越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一个人名浮了出来,他再仔细看了李十五一眼,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李旭!”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当年宣德门叩阙事件的主角之一,太学的学生领袖李旭!石越生生把这个名字吞在肚中。若非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想象,李旭这样的太学生,居然会心甘情愿投身军中,来做一个小小的都头!
然而,眼前之人,断然是李旭无疑。石越不仅仅在宣德门叩阙时见过他,在之前,李旭也曾经来白水潭听石越讲课,是一个热情的提问者。
当年的太学生,昨日之禁军军官,今日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伤者……
与石越一样,邱布也在凝视着昏迷不醒的李旭,但是他的感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晚须给那帮龟孙子一点颜色瞧瞧!石帅,绝不能放过那些叛逆。”
“想从原州潜回环州,没有那么容易。”石越淡淡的说道:“但是环州慕家族众甚多,支派不一,若断然处置,反滋事端。况且此事真正的主谋,还是西夏国相梁乙埋。”
“梁乙埋?”慕义忽然想起一事,道:“静塞军司都在传说梁乙埋亲至讲宗岭监修讲宗城。”
石越霍然转身,瞳孔缩小,问道:“你是说梁乙埋现在正在讲宗岭么?”
“下官的确曾听到这样的传闻。”慕义忙欠身说道。
“去证实此事!”石越的语气,有不容丝毫质疑的断然。
慕义怔了一怔,立时应道:“遵命!”
石越目光在慕义身上停留一会,转过头来,又对邱布说道:“回头你便将李都头移至州衙来养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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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庙中探视李旭出来之后,已是傍晚。石越刚刚回到州衙,李德泽正好出门相迎,便听到马蹄踏踏之声,数十百骑人马拥簇着一人往州衙方向走来。石越定睛细看仪仗,赫然是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