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但无论如何,对于宋朝来说,这始终是个难题。连石越都无法解释清楚这种现象,更不用说设法解决了。虽然这只是一种局部现象,但是对大宋东南地区的工商业,却有十分大的影响。因为钱荒,导致东南地区的市场被限制在一定的规模之内,无法扩大;又因为钱在大宋境内价贱,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唯有以物易物,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润——从海外运回铜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因为哪怕是将铜钱运回来铸成铜器,在算上运输费用之后,其利润相比海外贸易的利润,也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每个商人,都务求将手里的每一文铜钱都换成货物运回大宋。但是东南诸路的市场规模,却无法吸纳这过多的货物,大部分的货物,只能运往汴京。一旦汴京也吸纳不了时,与其降价卖到其他地区,商人们更愿意削减贸易的规模来保证利润。

  于是大宋东南地区的发展,就这样被限制了。

  整件事情虽然引起了宋朝精英的普遍关注,但是在当时的人们而言,是很难从更深的层次来理解这个问题的。但尽管如此,韩维还是凭借着自己粗浅的理解,以及在太府寺卿任上所得到经验,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虽然他的认识并不深刻,考虑的问题也并不周全,但实际上却很可能是有效的。

  所谓的“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事,有时候也是存在的。

  这位太府寺卿在政事堂上继续着他的慷慨陈词:“所以,某以为,目前便有一剂良方,可以解决东南钱荒与铸钱亏损的问题!”

  他说到此时,众人都已渐渐明白他的理由。

  “某以为,在东南诸路发行二百万贯的交钞,便可以有效的解决东南钱荒,交钞不惧外流,不惧销铸,只要将最新出现的彩色套印技术收归官有,控制住几家最好的造纸坊,那么盗印的问题,也可以抑制在相当小的范围内。而且相比铜钱而言,交钞携带也更为方便。此外,朝廷还可以在川陕发行一百万贯的交钞,其目的一方面是为陕西路兴修水利提供资金;另一方面,则可以在川陕地区,遂步回收铁钱,停止铁钱监铸铁钱导致的亏损。川陕停用铁钱,尚有一个意外的好处,便是可以使墨吏在收税之时,少了用铁钱与铜钱之间的兑率来剥刻百姓的机会,于川陕百姓而言,无疑亦是一大德政。因此,某以为,川陕的交钞,甚至可以发行更小面额的!”

  吏部尚书冯京听到韩维兴致勃勃的说完,不由试探着问道:“一旦东南六路与川陕诸路发行成功,交钞是否要推行天下?”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自然要推行天下!”韩维毫不迟疑的说道,“交钞相比铜钱与铁钱,方便而不费。铜矿产量始终有限,诸君皆知日后朝廷尚有一个地方需要大量用铜,若是找不到取代之物,只恐钱荒越来越严重!”众人都知道他说的自然是火炮,当下尽皆默然。

  只有司马光依然摇头,道:“以纸为钱,与布为钱,又有何区别?只恐重蹈王莽覆辙。”

  “司马公此言差矣!”韩维听到司马光拿他与王莽相比,脸色不由沉了下来,高声辩道:“交钞只需有铜钱为本,可以用来交税,且能抑制盗印,百姓自然信任乐用。岂能言与王莽同?”

  “只恐公用意虽佳,终败国事!”无论韩维说得交钞如何有百利而无一弊,司马光始终相信天下没有这般轻易的事情。只不过,他心中虽然有强烈的不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只是隐隐感觉这后面,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司马公若以为不妥,当说出道理,在座皆是朝中大臣,非三岁小儿,岂可危言耸听?”吕惠卿在一旁用讥讽的口气说道。

  司马光霍然起身,瞪视吕惠卿、韩维。韩维心中终不愿与司马光为敌,便将目光避开;吕惠卿却是若无其事的迎视司马光,眼中尽是嘲谑之意。司马光强按心中怒火,指着吕惠卿、韩维,骂道:“他日坏国事者,必尔二人也!”

  他的这句话,却未免太过份了。韩维腾地站起,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冯京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中立时想起以前石越和自己说过的话来:“司马君实性格刚直、嫉恶如仇,日后在朝中若有冲突,持国当相忍为国!”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向冯京点点头,慢慢坐回位置上。

  政事堂终于没能就发行交钞的问题达成一致。不仅仅是司马光坚决反对,连冯京、吴充、王珪等人都顾虑良多,虽然韩维说的头头是道,但是毕竟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没有人愿意承担失败的责任,也没有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

  然而大宋的财政困难却并不会因为政事堂达不成一致而稍有迟缓。

  既便是吕惠卿,都感觉到了府库的捉襟见肘。

  若是再想不出来好的办法,便只余下设法加税一条路了。

  政事堂在七天之内,就大宋的财政困难与发行交钞的问题讨论了四次。韩维对交钞的发行方案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完善,发行的数量也由东南诸路的二百万贯修改为一百二十万贯,川陕的一百万贯降为八十万贯,但是政事堂诸相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政事堂中惟一流露出支持意向的,出乎韩维的意料,竟然是吕惠卿!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政事堂的大门外溜走。

  **********半个月后,陕西路安抚使司。

  “陕西一路,自仁宗朝以来,百姓赋税实际三倍于他路!”陕西路转运使刘庠向石越发着牢骚,“各地缴纳两税,都在本州本县,惟有陕西一路,朝廷为了节省官府运输开支,命令百姓支移,结果陕西各地的百姓居然要千里迢迢去延州、保安军等处交纳两税,否则便要交纳‘道里脚钱’!什么‘道里脚钱’!简直是毫无‘道理’!”

  “运使大人所言皆是实情。”接着刘庠的话的,是安抚使司参议丰稷,“自六月一日开征夏税以来,百姓便开始转运于道,辛苦不堪,见者无不为之叹息。”

  “朝廷久久不批准本路实行驿政改革,本府亦无可奈何。本府昨日已经上表,请求朝廷准许,陕西路支移,上等户不超过三百里,中等户不超过二百里,下等户不超过一百里。希望政事堂诸公能够体察民情……”石越只能苦笑摇头,宋朝夏税自六月一日起征,分为三限,每限一个月,至八月底结束。而陕西路百姓最为困苦,相比在本州本县交纳两税,他们的实际交税额,是翻了整整五倍。如果能顺利推行驿政马车制度,再加石越的折衷措施,那么陕西百姓的赋税负担,至少可以降低三倍!既便是石越的请求不被批准,只要驿政马车制度完善,百姓们省下的运输费用,也会相当的可观。

  “与其空等政事堂诸公决策,不若吾辈先行动手!”刘庠眼见面前有一个好办法可以减轻百姓的困苦,却因为必须等待汴京的批准而不能施行,心中早就十分不耐。

  “刘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心庠难耐的人——石越的幕僚陈良也忍不住附和道:“何不先试行开通一些地方的驿政马车?于百姓之困苦,能减轻一分,便是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