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罢、罢!”韩维一拍桌案,朗声道:“某愿与公一同上书陛下。”

  次日。

  慈寿殿的气氛十分的紧张,所有的内侍宫女都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两宫太后与皇帝、皇后谈论的事情,按理说内侍宫女是应当回避的,但是现在明显是没有回避的必要了。

  刚刚从旱灾中恢复元气的大宋朝,马上又遭遇到特大水灾。而这个水灾之所以发生,却是因为人祸——这实在不能不让赵顼心头冒火,若非顾及到历史上的令名以及知道朝中大臣必然反对,赵顼真想大开杀戒,将曹村的大小官员全部赐死,发泄心中的怒气,而不是“仅仅”抄家、流放至凌牙门充军。

  因此在这个当儿,宫中所有的内侍与宫女,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了皇帝,遭受池鱼之灾。毕竟本朝有不杀士大夫的习惯,但却没有不杀内侍与宫女的习惯,而不论是鞭挞还是杖击都不是容易忍受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真的敢来添乱!

  枢密使文彦博禀报,陕西路监察虞侯向安北、副使段子介调查高遵裕十大罪状,上报卫尉寺;卫尉寺卿章惇隐匿不报,反污向安北、段子介通敌,左迁凌牙门、归义城,向安北与段子介欲上京面圣,结果向安北被王则射杀!

  致果校尉并非小官,竟然被无辜射杀,这件事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大事了。何况向安北还是忠臣之后!更何况,这件事情的本身看来,极其恶劣!

  从文彦博所说的复杂案情来看,赵顼已经知道此事必然要成为轰动天下的大案。

  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与此同时,陕西路监察御史景安世也上表弹劾邺国公赵宗汉闺门不肃、郡马狄咏无大体、石越行止失大臣体!

  ——柔嘉县主赵云鸾居然出现在京兆府!

  这叫宗室脸面何存?

  赵顼还只以为柔嘉是和清河玩惯了,所以大胆妄为,因此他心里怪罪的还只是狄咏全不知礼节为何物,所以还在奇怪为何说石越“行止失大臣体”;但是两宫太后与皇后,却是隐隐已知道柔嘉为何会去京兆府了。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是不能公开说出来的。

  这一连串的事叠加起来,赵顼几乎气恼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皇后却顾及到高遵裕是高太后的从叔,默默的不敢言语。曹太后与高太后则脸色铁青,却是不知道该做何说。慈寿殿中的气氛真似凝滞了一般。

  “官家!”高太后终于出言打破沉寂,“官家可知道为何要把皇帝称为‘官家’么?”

  “请母后赐教。”赵顼不觉愕然,不知道为何高太后会问这不相干的事情。

  不过他的确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被称为“官家”,只是因循习惯,人家这么叫,他便这样听,所以亦不禁有几分好奇。

  高太后淡淡说道:“所谓‘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因为皇帝要至公无私,所以才称为‘官家’!一个贤明的皇帝,没有自己的私爱,私财,皇帝是代表上天来治理天下,天下的子民对于皇帝来说,都应当一视同仁!”

  “儿臣谨受教。”赵顼肃然拱手答道。

  “既然皇帝是‘官家’,那么,高遵裕是官家舅舅这件事情,可以不提。他若犯法,自有国法绳之。我高家世代忠良,祖宗有灵,亦不容子孙沾污家门。”

  高太后从容说道。

  曹太后赞赏的点了点头,也说道:“古来若有外戚为祸,全是宫中纵容,官家当戒之。”

  向皇后看了曹太后、高太后一眼,却低声说道:“臣妾本不当多嘴,但是高遵裕甫立大功,便非外戚,按理亦当优容之。若观其罪状,太祖时开国功臣,大多有过之而无不及,太祖亦不曾加罪。且向安北之死,只恐是章惇自为亦不可知,高遵裕却未必知情……”

  “章惇与高遵裕有何交情,要这么维护他?竟不惜杀死朝廷之致果校尉1

  高太后严厉地看了向皇后一眼,厉声喝问“外臣不知太后公正,不愿得罪,亦是有的。”赵顼连忙说道。他心中虽然怪高遵裕不争气,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谋反的大罪,高遵裕在西北地区的存在,是有特殊意义的。不过,眼下事情闹得这样大,赵顼不能不感到头痛。

  “这是外事,由官家处置便是。”曹太后摆摆手,制止了还想说话的高太后,她也知道高遵裕在西北领兵的意思,“只是十九娘的事情“她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赵顼此时便将怒气发泄到了柔嘉头上,一边恨恨的道,“狄咏与十一娘也太不知道轻重。”他想起了狄咏的抗令,心中怒气愈发的难以抑制,“此事关系到皇家的颜面,不能不严惩,否则必被天下人议论。”

  “官家的意思是?”向皇后低声问道。

  “赵宗汉教女无术,削公爵,徒往西京,交宗正寺议罪;削清河郡主封号,黜为县主,狄咏削勋号,官秩贬三级!令石越上表自辩,再定其罪。至于柔嘉……”赵顼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方咬咬牙说道:“贬为庶民,给她择个人家嫁掉。”

  “官家!”向皇后不料赵顼处置如此之重,忙求情道:“以十九娘的性格,若是逼她嫁人,只怕她不会活下来……”

  “不如此,不足以封天下人之口!”赵顼狠狠心,转过身去,道:“现国家多事之秋,朕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些事情,须得快刀斩乱麻。”

  “但请官家念在手足之情。”向皇后是深知柔嘉性情的,更知赵顼其实一贯疼爱这个妹子,而且从小看着她长大,手足之情极为深厚,因此深怕皇帝此时在大怒之下竟铸成大恨,日后追悔莫及,因此扑通一声,竟是跪了下来,求道:“贬为庶人,已足以警戒了。此时嫁人,官宦之家,谁愿意娶一个得罪皇帝、削去封号的女子?若所嫁非偶,日后不幸,官家他日悔之何及?况且以十九娘的性格,必是宁死不从的。官家要逼死她么?”

  赵顼背朝着向皇后,沉默良久,终于低声说道:“娘娘是后宫之主,柔嘉就请娘娘发落吧。”

  曹太后看了赵顼一眼,又看了向皇后一眼,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削去柔嘉的封号,让她到宫里来侍候哀家罢。”

  “谢娘娘恩典。

  “便依娘娘罢。”赵顼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间想起小时候抱着柔嘉看戏的事情,心中忽然柔软,眼睛竟是一片湿润。但也只是一瞬,他猛地警觉,见没人看见,忙小心的擦干眼睛。

  枢密院受皇帝诏书,着高遵裕在渭州养疾,暂停高遵裕除渭州知州以外的一切职务,由种谊代统其军;紧接着,卫尉寺卿章惇亦染小疾,卫尉寺事务由卫尉寺丞暂时代理;而到任仅约一月的陕西路监察虞侯王则,亦接到命令入京叙职。

  之后,御史中丞邓润甫,受诏亲自调查高遵裕案与向安北案。

  与此同时,各地的邸报,也提及了皇帝对邺国公赵宗汉、清河郡主、柔嘉县主、郡马狄咏的严惩——但这两件事情,以涉及军机与皇室为由,包括《皇宋新义报》的各家报纸都被明令禁止在五年内予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