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丹万万不料堂堂西夏国相之子,居然会在外国使者面前有这样粗俗无礼的举动,要知道契丹虽是所谓“蛮夷”,却一向自诩为文明之邦,对礼仪素来看重,其国与宋朝交聘,虽然以前有时候也自居大国强者,经常会有蛮横无礼之时,但种种繁琐礼节,却是从来都不会缺一星半点的。而其国大部分的贵族,谈吐举止,也是十分文雅。象梁乙逋这样粗鲁的举动,在外交场合,很可能就会被解读成对本国的一种侮辱。萧佑丹此时虽然不至于立即翻脸,心中却也是鄙夷之心大起,言语之间,便生硬起来。
“好处?我大辽灭掉杨遵勖之割据,对贵国便已是最大的好处!”
梁乙逋愕然道:“上国消除割据,于敝国又有何好处可言?”
“梁将军还在梦中么?夏国转瞬便有亡国之祸!”
梁乙逋眼皮一跳,却借着酒意,故意嘻嘻笑道:“大王未必过于危言耸听了。敝国虽小,却安若磐石。”
“梁将军果然如此以为?”萧佑丹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梁乙逋的眼睛。
梁乙逋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干笑道:“敝国虽逢大败,但是宋朝若劳师远征,却未必有多少胜算。”
萧佑丹凝视梁乙逋良久,才缓缓移开目光,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是本王白走一遭,两国结盟之事,休要再提!”
梁乙逋不料萧佑丹说翻脸就翻脸,不由愕然,呆道:“大王何出此言?此事尽可从长计议。”虽然对辽国他从来不抱任何幻想,但是此时与辽国结盟,对于稳固他梁家的政治地位,甚至是稳固西夏的军心民心,都是很有好处的。只不过,梁乙逋以为萧佑丹千里而来,显然是有求于西夏的,因此才想讹些好处。
萧佑丹悠悠笑道:“梁将军果真以为我大辽对杨遵勖没办法么?杨氏将死之人,不过在西京引颈待戮而已。有贵国相助,吾能平之;无贵国相助,吾亦能平之!我大辽收复西京道,消除割据,实是对贵国有益耳!将军试想,若能平灭杨氏,则辽夏连为一块,互为呼应,南朝虽有兼并贵国之心,但却不免要投鼠忌器。若是杨氏不平,是使南朝可以为所欲为也!”
“大王所言甚是。”不知不觉间,梁乙逋便心甘情愿地掉进了萧佑丹的圈套中。
萧佑丹向梁乙逋欺了欺身子,又沉声道:“况且,当今之势,纵是夏国无眉睫之祸,然梁将军一族,却只怕是祸不旋踵!辽夏结盟,于梁将军一族,有百利而无一害。”
“吾家又有何祸?大王言过其实了。”梁乙逋不自然地笑道。
“与南朝战,屡战屡败,国中岂无怨言?夏主岂无失望?”萧佑丹虽然对西夏国内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多,但他据理推测,却全部中的。他观察梁乙逋神色,知道自己说中,又继续说道:“假使夏主为碌碌无为之庸君,则不必论。但若夏主意欲有为,岂会无他想?设使国中再有忌恨梁氏之辈,则谓无腹心之祸,吾不信矣!”
一席话说得梁乙逋毛骨耸然,连酒意也消了几分。他并非没有危机感,但是毕竟念及本族内有太后之助,外握兵权,足以震慑异己。所以担心也是十分有限的。此时听萧佑丹说起,再细想国中形势,顿觉危机四伏。
“若果真能与大辽结盟,则不仅可使国相威望大增,亦可震慑群小。”萧佑丹傲然道:“纵果有谋反叛乱之事,我契丹之威名,足以使贵国大部分首领懂得自己要选择哪一方!”
梁乙逋心中大以为然。但是他也深知,若是一点表面的好处也捞不到,便要冒着激怒宋朝的危险,这般便宜帮辽国打仗,在国内只怕也交待不过去。他望了望态度强硬倨傲的萧佑丹,一时间竟是进退维谷。
熙宁十一年,四月十日,大宋同天节。
除了例常的庆祝活动之外,上尊号,献祥瑞,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也趁着这个时候冒出头来。赵顼虽然屡次下诏,拒绝群臣上尊号,并且禁止各地进京献祥瑞,但是马屁活动并非几道诏书就能杜绝的,更何况是拍皇帝的马屁。既然皇帝禁止各地进京献祥瑞,那么送贺表进京总可以吧?毕竟向皇帝报告祥瑞,这是谁也禁止不了的事情。
剑州奏闻:本州木连理。
饶州奏闻:长山大雨,降“菩提子”,其状类山芋子,味香而辛。并附:明道年中曾发生类似事件,预示当年会大丰收。
泌阳奏闻:本县甘棠木连理。
卫真县奏闻:本县洞霄宫枯槐生枝叶。
又,某县奏闻:木根有“万宋年岁”四字。
又,沅陵县奏闻:江涨,出楠木二十七根,可为明堂梁柱。
又,某县奏闻:某民伐薪,树中有“天下太平”四字。
又,某州得石,绿色,方三尺余,当中有文“尧天正”,经验视,“尧”字下有“瑞”字,实为“天正尧瑞”。
此外,诸如栏木生叶,园池生瑞木,柏树开花,紫薇木连理,甚至一座山上大小石头全部变成玛瑙,芦荻中生出九斤八两类似灵芝祥云的金子……诸如此类种种奇闻异事,如蝗虫一样扑天盖地的从各地寄至京师。
总而言之,赵顼过个生日,便导致了大宋天地之间异象频生……至于各地歌功颂德的文章,堆起来简直如果一座小山。有人甚至公然在奏章建议皇帝应当封泰山!
而除此之外,各地之守令进贡给皇帝的寿礼,无不是费尽心机,一份比一份奇巧,一份比一份贵重。其中最为吸人注目的,便是凌牙门都督蔡确与归义城都督狄谘的贺礼:二人都是满满一船的奇珍异宝!其总价值达到数十万贯!
这二位都督的礼物,让整个大宋朝廷都为之震动。但是蔡确与狄谘却都是迫于无奈——并非二人想要显摆,而是蔡、狄二人素来不和,兼之曾布与薛奕也知道他们的底细,此番皇帝三十岁生日,加上国力日增,对西夏又连打两场胜仗,全国官员都可着劲的拍马屁,二人又哪敢落后?一个“不敬”的罪名,无论是狄谘还是蔡确,都担当不起。
当然,在这股大拍马屁的风潮中,也还是有一定数量的异类存在。
比如苏轼给皇帝的生日礼物,便只有一抔泥土,一副字画。
刘庠给皇帝的贡品,则是一副描写陕西路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画卷。
而当朝宰相吕惠卿的贡品,只是一张新印的熙宁交钞。
……
身子稍稍好转的曹太后与高太后,在内侍的指引下,检视着种种贡品礼物,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丰富。她们身后,跟着皇帝赵顼与向皇后、朱妃、王妃,以及回到京师不久的柔嘉。柔嘉似乎长大不少,比起以前的调皮,竟显得沉稳许多。这种变化,曹太后与高太后表面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却都感觉到有点心疼,与柔嘉从小亲密的皇帝,更是暗生悔意。三人都以为是那处分过于严厉了。因此,柔嘉回京后,虽然没有了封号,两宫太后与皇帝皇后,反而更加宠爱她起来。
“不料官家过个生辰,竟能发笔小财。”曹太后看着蔡确与狄谘那长长的礼单,忍不住开起皇帝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