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你!”“我什么?”仁多保忠霍然抬头,犀利的眼神逼视着那军官,那军官被吓了一跳,不禁倒退了一步。

  “烦你回去回禀国相,便说我部粮草不足,士卒疲惫,尚须休整数日。”军官鼓起勇气,高声道:“你这是违背军令!”“是么?”仁多保忠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仿佛在说:“那你能将我怎样?”嘴里却是淡淡的说道:“那你便告诉国相好了——我仁多保忠,只奉大夏国皇帝之敕令!非有皇帝陛下下旨,旁人之令,恕难从命!”“你……”“送客!”仁多保忠大声喊道,不待军官再说什么,两个卫士便大步上前,几乎是半拎着那军官,将他丢出了帐外。一人还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若敢聒噪,必取你狗命!”目送着军官悻悻地离开仁多保忠的大营,一个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掀开中军大帐,弯腰钻了进去。

  “状元公。”见着来人,仁多保忠一改倨傲之态,站了起来,笑着迎接。

  文焕笑着抱拳,道:“梁乙埋虽然受挫一次,必不肯善罢干休。”“他能奈我何?”仁多保忠不屑地笑道:“梁氏威信全亡,又如何能用军法节制部众?他不敢招惹禹藏花麻,难道我仁多家便是好惹的?”文焕注视仁多保忠,低声道:“只恐他用诡计。”“诡计?”文焕点点头,沉声道:“将军在此,是最好的人质。”他顿了一下,笑道:“不过,只要将军不离大营,便可无忧。”仁多保忠低头思忖一会,猛然醒悟,抬头笑道:“我偶感风疾,焉能离营?”文焕看了仁多保忠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也不多说,抱抱拳,便转身离去。

  仁多保忠望着文焕离去,微微叹了口气。他与文焕交往虽然不多,但是却已知此人心机深沉,智算过人,行事果决,实在大出他的意料。这样的人物,竟然被李清降伏,背弃自己的族人,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叹。仁多保忠颇有点百感交集,他知道宋朝可以说是蒸蒸日上,说得不好听一点,万一宋朝果真灭夏,象他与仁多瀚这样的人物,只要投降宋朝,还能不失荣华福贵;但若是文焕被擒,却绝对不会有好结果。本来文焕的命运如何,与他仁多保忠可以说毫不相干,但是,文焕在西夏的妻子,却是他的堂妹,而且是感情颇好的堂妹……为了这个,仁多保忠却又不能不操心。

  “不过,”仁多保忠自失地一笑,暗怪自己杞人忧天,“无论如何,只要能除去梁乙埋,大夏也不是这么容易灭国的……”继梁乙埋告病不朝之后,仁多保忠也突然生起病来。

  这个年青的将军,谢绝一切探视,每日坚卧营中,绝不见任何外人,仅仅是上表请求夏主允许他继续在京府养病。不久,仁多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也送来一份奏折,乞求皇帝能让仁多保忠率他的“亲兵”,一道在京师养病,待病愈方归。

  秉常顺水推舟地批准了仁多瀚的请求,让仁多保忠安心养病。

  梁乙埋明知道这是仁多瀚插进兴庆府的一颗钉子,却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过,却无论如何,梁乙埋都不能就这么任由仁多保忠这么钉在兴庆府中,他指使亲信,以防止军士扰民为名,在仁多保忠大营的周围,筑起了高大的坊墙,将仁多保忠的部队圈在坊墙当中,又派了两支部队,一前一后监视着坊墙的两道大门。

  仁多保忠却也沉得住气,任由梁乙埋摆弄,竟是一点也不理会。

  眨瞬之间,时间便过去了五个月。

  这五个月的时间内,西夏的局势从表面看来,已经恢复了平静。人们也渐渐从战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一切看起来都渐渐正常——对梁乙埋不满的依然不满,趋附梁氏的依然趋附,观望的始终观望。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还昭示着暗潮并没有真正平息的是,国相梁乙埋依然告病,而仁多保忠的病也没有痊愈。李清、文焕、禹藏花麻等人始终在不懈地游说夏主秉常,但是秉常却始终在观望,或者说是在犹豫。文焕与李清撰写的关于改制的条程,在秉常那里,已经摆了很久。

  从宋朝传来的消息,对西夏而言,也很难说是好是坏——石越在五月底回到了陕西。

  战争并没有继续下去。宋军在横山的行动没有停止,但也仅限于此。石越显然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内政当中。

  但这也只是推测。西夏人现在真正可以确知的,仅仅是石越的的确确回到了陕西。而宋夏的关系,可以说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偶尔有细作报告传来,显示着宋军一直在进行着可疑的调动,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情报让西夏的边将进行分析。于是这样的情报便被暂时丢到了一边。

  来往于宋夏边境,在双方边境戒备森严之时,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情。西夏并没有如宋朝职方馆那样组织结构更先进的间谍机构,他们的情报来源,依然是中国传统的模式——通过边境将领的私人间谍来搜集情报。这种模式下,情报的数量与质量,完全取决于将领的个人能力与运气——亦即他分析情报的能力,以及是否有足够的运气招揽到好的间谍;并且,将领之间一般也缺少交流。而上级对情报的掌握,则往往来源于将领们那极不全面的报告。没有一个将领会心甘情愿的向上级报告他知道的一切,因为在传统的情况下,对敌人的了解,实际上也是一种政治资本。对情报一定程度的垄断,对于个人而言大有好处。

  这样的情况,同样也适应于辽国。所以在没有职方馆的辽国,萧佑丹能对宋朝与西夏的局势都有一个较准确的了解,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惊叹的事情。虽然契丹在宋朝、西夏的确有间谍存在,但是其数量与作用,却都不必高估,特别是在宋朝与西夏的腹心地带,更是如此。萧佑丹依赖的,还是自己的才华。

  宋朝以前也是采取同样的模式。在那种模式下,每个边境的官员对西夏都有自己的了解,但每个人的了解都是片面的,而朝廷上至皇帝下至大臣,对于西夏,普遍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只有最杰出的人士,才可能对敌人真正有所了解。

  但是职方馆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宋朝与它的两个主要对手相比,在情报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专门的人员、专门的资金,从事专业的情报搜集工作,在资源整合后,间谍们活动的范围,比以前不仅可以更有广泛,而且可以更深入。与此同时,又有专业的人员将这一切整理成更全面的文件,供决策者参考。可以说,职方馆的出现,让宋朝君臣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自己的对手。

  不过,职方馆的人,同样也是人。

  宋夏双方在边境的戒备,对双方的间谍都是同样的限制。仁多瀚虽然私下里与宋朝进行互市,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对宋朝的细作掉以轻心。

  超过半年的时间内,西夏人基本上不知道宋朝发生了什么。特别是对陕西内腹地区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而宋朝也好不到哪里去,往往要两三个月才能传回一次情报。

  熙宁十一年十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