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石越得到“大安改制诏”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西夏国库到底有多少钱啊?在推算出西夏财政状况可能好过宋朝,但却不可能太富裕之时,石越便开始怀疑秉常找到了一条金脉。
但不论如何,大安四年的冬天,秉常与他的亲信臣子们,却是抱着极大的热情,想要推行他们的改制的。
“胡闹!胡闹!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梁太后拍着桌案,身子气得直发抖。
她儿子想行汉礼的风声,她的确早就听说过。但是这么久没有动静,本来她都快认为秉常已经死了这个心了,但不料两天之内,秉常就突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而且,事先根本就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
“背典忘祖!”梁太后气急攻心,说话都有点哆嗦,“来人!来人!去叫皇帝来见我!”
“太后息怒。”嵬名荣低声劝道。
“你说,你说……我们好好的胡人,却要穿汉服,习汉文,行汉礼,景宗皇帝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梁太后指着揉成一团的“大安改制诏”钞本,这个一向都胸有成竹的女人,都不禁痛心疾首。
“太后……”嵬名荣犹疑着。
梁太后望着嵬名荣的神色,哼道:“有话就说!”
“依臣之见,这改制诏书,也未必一无是处。”嵬名荣硬着头皮说道,秉常的这份诏书的内容,对许多西夏人来说,并非没有吸引力。“国中如今议论纷纷,众人都觉得诏书之策虽小有不妥之处,但大体确是良策,不过怀疑能否实行罢了”
“连你也糊涂了!”梁太后指着嵬名荣骂道,“你看看这些事情,我大夏做得,可南朝也做得!我大夏论人口土地,还比不上南朝一路!果真行此策,我们凭什么与南朝相抗?我大夏之根本,是胡俗!只有这一点,南朝永远也比不上。南朝养一个骑兵,花费数千贯,尚且未必是善战之士,我大夏却不要花一文钱!若果真崇儒尚文,不出数代,风俗变更,南朝不废吹灰之力,便可灭我。真是糊涂啊!”
“然则现在依守旧章,也有亡国之危。”嵬名荣一时也判断不了究竟谁对谁错,只得据实直言,“况且人心皆以宋朝为强国,人人皆道要师宋自强……依臣之愚见,太后莫若静观其变。主上也不是一两句能劝过来的……”
“劝不过来也要劝。别的我任他去做,不过行汉礼、着汉服、习汉文、办报馆这四项,却一定要废。学校可以建,但是要教也只能教蕃文的。”梁太后咬牙道。
意外的,秉常在梁太后找他之前,便先来向梁太后秉告改制之事了。
双方的谈话注定不会有好结果,虽然秉常在内心十分畏惧梁太后的权威,但是射出去的箭,也不可能再回头。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再一次大朝会到来。
秉常满意地接受着殿中的文武百官身着汉服,用汉礼进行朝拜。他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心中得意洋洋——忽然,他的目光停在几个人的身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野利拿!讹庞良固!吴江!”秉常的声音仿佛结了冰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三人身上:在一遍汉服中,只有这三人依然身着蕃服,并且用蕃礼参拜。
殿中顿时沉寂下来。
这三个人都是元昊时代的臣子,野利拿更是做过谟宁令,讹庞良固则做过枢铭,吴江虽是汉人,在谅诈时代也当过北院宣徽使。
而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三人与梁乙埋素来很亲密。
梁乙埋一面让梁氏子弟与大部分党羽假意服从秉常,一面却挑出三个老臣来,试探秉常。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改制诏中,对军队的改革,早就被众人解读成秉常想借此机会夺去梁氏的兵权。梁乙埋又岂会束手待缚?
秉常的脸上仿若涂上了一层严霜。
“朕五天前的诏令,你等不曾听过?”
“那是乱令!”野利拿自恃身份,倚老卖老地说道。“变乱祖制,臣不敢奉诏。若穿汉服,臣死后无脸见景宗皇帝!”
“是么?”秉常的声音更加严酷,“只可惜,轮不到你来指责朕!”他转向讹庞良固与吴江:“你们两个呢?”
“臣等不敢奉诏。”
“你们也是怕无脸见景宗皇帝么?”
“是!臣等愧对列祖列宗!”讹庞良固与吴江从秉常的眼神,感觉到一丝凉意,但事已至此,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好!甚好!”秉常忽然点了点头,笑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便又沉了下来,一股杀意弥漫在脸上,“既然你们这么想见景宗皇帝,朕便成全你们!”秉常这句杀气腾腾的话,在殿中空荡地回响,几个胆小的,吓得一个哆嗦,几乎跪了下去。
“来人!”秉常厉声喊道。
几个武士大步上殿,抓住野利拿三人。三人不料早被秉常吓呆了,连话都没说出来,便听秉常冷冷说道:“我大夏素来尚武,不忌血腥,便将这三人在殿中处死,悬首示众三日,全家抄没为奴!”
“遵旨!”
“慢!”
“陛下息怒!”
秉常看都不看准备求情的官员一眼,厉声喝道:“立即行刑!敢求情者,与罪人同罪!”
“遵旨!”殿中武士毫不含糊,拔刃出鞘,一刀一个,顷刻之间,三人便身首异处,血溅殿中。西夏诸臣并非没见过杀戮之人,但这种血腥的场面,却也让许多人胃中翻滚,忍不住想要呕吐,但是看着秉常杀气腾腾的样子,又只得拼命强忍,绝不敢表露出来。
而文焕早已带头跪下,高声呼道:“陛下万岁!万岁!”
众官员连一齐跪倒,同声唱和:“陛下万岁!万岁!”
史称“大安改制”的西夏政治改革,正式血淋淋的拉开了序幕。
李清府。
“你给皇上出的这个主意,实在太过于血腥……梁乙埋岂会善罢干休?”李清回想起殿中一幕,忍不住责怪着事情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文焕。但是他也有点无可奈何,夏主对文焕的信任,现在丝毫不亚于他。
“难道不杀人,梁乙埋便会善罢干休?”文焕淡淡地反驳道。实际上他心里巴不得梁乙埋发难。
“以这样的手段,众人不会心服。”
“行大事,必先立威信。罚当罚,赏当赏,则众必心服。”文焕不以为然。“严刑峻法,可以让众人明白皇上的决心。法令更易推行。”
“不是这般。”李清摇摇头,“状元公你太偏颇了,德刑不可偏废。”
文焕笑道:“我们不必辩论这个。实则我献此策,还另有用意。”
“哦?”
“皇上心中对梁氏,似有畏惧之意。”文焕毫无顾忌的说道:“用这种非常手段,能增强皇上的勇气与信心。若老是对梁氏不敢动手,事必败。而今日之杀戮,在他日对付梁乙埋之时,亦可震慑众人,使众人不敢轻易偏向梁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