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如此便是妥当。”李昌济淡淡地说道。

  “道长说皇兄果然会知道是孤所言么?”赵颢虽然想掩饰着自己的关切,却显得有点欲盖弥彰。他对“虚名”,绝非是不在意的。

  “自然会知道。”李昌济似笑非笑地望了赵颢一眼,缓缓说道:“陈元凤不过一大名府通判,九重之内,如何知道此人?又如何知道此人与吕惠卿交好,素与石越有心结?今上是极聪明颖悟的人,这一层如何能瞒得过他?”

  他暗暗摇了摇头,赵官家三兄弟,赵颢毕竟不如乃兄。赵顼想到这一节后,必然会询问宫中的内侍,这一段时间太后召见过什么人,那是一问可知的事情。

  “不仅皇上会知道,用不多久,事情便会传开来,汴京城是最爱传播这些流言的地方,几个月后,便是官民皆知昌王献策定计了。”

  “哎!”赵颢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道:“兄弟相隔,竟至于此。”

  “贫然依然是那个主意。”李昌济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入篓中,道:“大王现在既要韬晦,亦要收名誉。求田问舍者,难济大事。大王只须事事秉着为国家社稷之心行事,凡有建明之处,皆尽量归功于人,远避浮名。只须如此这般,大王虽不欲求虚名,而盛名可致。皇上开始或有猜忌,久之,必不相疑。

  至于其余的事情,自有贫道替大王周全。“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凝望赵颢一眼,悠悠道:”若天命在大王,则如此经营,必见其效。若天命不在大王,亦可全身保家,留令名于史册。“

  已近黄昏的崇政殿显得有几分阴郁。

  此时殿中只有紧绷着脸的赵顼与跪在他面前的一个内侍,愈发的显得森然。

  “昌王?!”赵顼的脸色如同千年寒冰。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内侍颤颤兢兢地说道:“奴才与保慈宫的宋来要好,他亲眼所见昨日太后召见昌王,还屏开内侍宫女们说了一阵话。后来陈衍又特意吩咐他不许乱传。”

  陈衍是高太后的亲信宦官,赵顼是知道的。以面前这个内侍的身份地位,若没有证据,借给他一个胆子,也绝不敢胡乱攀诬陈衍这样的人物。因此,赵顼心里已信了八九分。“怪不得母后竟然知道一个区区大名府通判!陈元凤是吕惠卿举荐的人,母后一向看不惯吕惠卿,此番竟然举荐起陈元凤,且与范纯仁相提并论,若说没有昌王进言,绝不可能……”赵顼在心里计议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谋略了?

  赵颢是他所深知的,说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恪守祖宗的法度,颂扬道德之士,这些方面的确可以称为“贤王”,但是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无论是人事还是政务,又有哪一样是这个昌王能理得清的?

  他什么时候竟然便长进了?!

  这个建议若是太后所倡,还见不到它的妙处。若是赵颢所建明,则其中的妙处又岂止于此?他推荐的几个人选,竟然是照顾到了几乎朝中所有势力的利益!甚至连向皇后一家都没有漏过!

  幸好他还懂得不要来卖这个好!赵顼在心里冷冷地说道。

  跪在皇帝脚下的小内侍,突然间打了个寒战。

  **

  文彦博自崇政殿出来后,眼见着天色已晚,便径直出了皇城,打马回自家府第。从崇政殿与皇帝对答的内容来看,文彦博猜测皇帝实际上对石越为帅之事已经基本上有了宸断。但是“将从中御”的传统在皇帝身上却始终根深蒂固的存在,虽然其表现有了一定程度的克制。由枢密会议推荐各路兵马的主帅,这倒是无可非议的。歪~歪~书~屋~论~坛但文彦博却认为,在兵力配置、进兵路线、各路兵马的战略目标上,应当多听取陕西将帅的意见。朝廷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石越这个主帅要来何用?况且战局是变化莫测的,主帅若没有相当的决断之权,极容易殆误军机。但是当今这位皇帝,有时候却似乎是恨不得自己能率兵亲征才好。

  但愿石越能有一点独断专行的魄力。文彦博几乎是有点矛盾的想着。身为大宋枢密使,全国军队的最高长官,文彦博认为自己有责任给予前方的主帅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但要说服皇帝克服他对战争指手划脚的习惯,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某一段时间,皇帝也许突然觉悟了——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旧病复发。有人认为“将从中御”是大宋的祖宗家法,但文彦博却认为这不过是皇帝的性格使然。太宗皇帝与当今的这位皇帝,大不敬的说,都不免有点志大才疏,便格外喜欢“将从中御”,但太祖皇帝与仁宗皇帝,甚至是真宗皇帝,都是没有这样的习惯的。在位时间不长的英宗皇帝,也看不出来有这样的倾向。

  但即便如此,与皇帝的坏习惯做斗争,亦是一件相当让人困扰的事情。

  “相公,兵部尚书吴大人求见。”文彦博刚刚下马,便有家人前来禀报。“吴大人在客厅已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知道了。”文彦博略有点奇怪,但却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快带路。告诉夫人一声,留吴大人在府上用晚饭。”

  “是。”家人此着文彦博向客厅走去。未多时,便已到客厅,只见吴充正在那里正襟危坐,但双眉紧蹙,显得有点心不焉。连文彦博走近都没有发现。

  “冲卿。久候了。”文彦博一面走进客厅,一面向吴充抱拳笑道。

  吴充回过神来,忙站起来,回了一礼,如释重负地说道:“文公可回来了。”不待文彦博说话,吴充又说道:“下官亦不敢说那些虚文,实是有要事,要向文公讨教。”

  “是何要事?”文彦博亦极少见到吴充如此着急的神态。“莫非哪里闹兵变了?”说完,他自失地一哂,果真闹起兵变,吴充就会先找皇帝了。

  果然,便听吴充叹了口气,苦笑道:“比些许小兵变还要严重几分。职方司加紧文书,长安府职方司有两个不成器的小武官,私自刺杀仁多澣的使者。”

  “这是何等大事?”文彦博不以为然地笑道,“石越这点事都处分不了?”

  “这两个小武官,一个是种家的,一个是姚家的。被刺杀的使者,是文焕。”吴充只是不住地苦笑。

  “文焕?”文彦博愕然。

  “正是。文焕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吴充道,“兵部闹出这样的事来,下官亦无脸面继续做这个兵部尚书。职方司郎中至相关主官,没有一个脱得了干系。这都不用说了。只是如何处分两个犯官,却甚是棘手。在这节骨眼上,闹出这种事来!”

  “大宋自有律令!冲卿你怎的闹起糊涂来了?”文彦博一掌击在桌子上,厉声喝道。

  吴充怔了一下。

  “种家、姚家又如何?他们敢造反不成?!”文彦博沉着脸说道,“此事不诛,国家法度何存?若是姑息,祸乱更甚于藩镇。冲卿只管回府,等着诸种诸姚的谢罪表章,看看谁敢替自家子侄求情?!石越与卫尉寺亦自会有奏章递上。大宋不是晚唐,容不得武人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