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磨脐隘口。

  当葫芦河而立,状如磨脐,号称“葫芦河第一险”的磨脐隘,一向都是西夏军队引以为傲的险关。当种谊与刘昌祚统率的偏师行至此地之时,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地图、沙盘上见到过千次百次,又怎么比得上身处其境,领略天工凿就的雄伟险奇?!只见那葫芦河东岸,山崖峭立,猿鸟难渡,中间两座大山,如同凸出的磨脐一般,将一个山谷挤入从南方流来的葫芦河中,使得葫芦河在这里生生凹进来一块。西夏人便在此处,凭高修筑战寨,控制着葫芦河的河道,亦控制着出葫芦河经陆路通往灵州城的大门。

  宋军前锋,已经在此被阻了整整四天。

  四天前,种谊麾下不可一世的振武军第一军第一营,看到磨脐隘夏军守备不严,想趁着西夏人不备抢渡葫芦川,一鼓作气攻下磨脐隘,不料这支在平夏城立下大功的部队轻敌冒进,却正中夏军之计,被扼守此隘的三万夏军三面夹击,第一营虽然浴血奋战,逃脱了被全歼的命运。但是这一战,不止损失一千多名将士,被西夏军烧掉船只数十艘,而且,这还是宋军伐夏以来第一场败战,大大打击了宋军的士气。

  左路军主力赶到之后,种谊立即下达了两道命令:

  将第一营都指挥使送交卫尉寺处分;

  将第一营打发去看守辎重。

  因为指挥失误而导致战败的将领,是肯定要受到军法处罚的。既便是种谊自己,也必然要负上相应的责任。而不让刚刚打了败仗的士兵影响到全军的士气,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们与战斗部队隔绝开来。

  这样的处分自然无可非议,但是,正如刘昌祚所言,要真正挽回这一切,惟一的办法,便是尽快拿下磨脐隘。毕竟,都总管司的耐心是有限的。而最重要的是,左路军只随军带了一个月的粮草与军需,并且,在他们的军队到达灵州之前,不会有任何来自国内的补给。

  种谊非常明白没有粮草对军队意味着什么。

  “真天险也!”隔江眺望磨脐隘,种谊既便心事重重,亦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刘昌祚淡淡应道:“世上绝无攻不下之天险!”

  “子京已有良策?”种谊又惊又喜。

  “末将又能有甚么良策。”刘昌祚指着对面的磨脐隘,慨声道:“不过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种谊喃喃念道。他斜眼觑见刘昌祚,只见这个身披黑甲,气貌雄伟的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质,仿佛他有一种自信,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攻不破的险关,没有他打不败的敌人……一向以用兵稳健而著称的种谊,此时心中竟泛起一种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心情。

  两日后,清晨,雾散。

  驻守磨脐隘的西夏大首领没啰卧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仿佛变戏法一样,大雾散去后,数百艘各式各样的木船出现在葫芦河的江面上,橹手们正划出雪白的水花,驾驶着这些船向着东岸冲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艘战船,战船上空迎风飘扬的将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刘”字!这些木船,在江面的雾气散去之后,仿佛一齐约定的,便纷纷擂起了战鼓,这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从江面传到磨脐隘口,依然能吸引着人们的心脏随着鼓声一起急促的跳动,似乎是要从自己的嗓子中跳出来一般。

  没啰卧沙只觉得自己眼睛里所能看到,全是载满宋军的船只;耳朵中所能听到的,全是宋军震人魂魄的战鼓之声。

  这是没啰卧沙一生之间,惟一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亦是他惟一一次感到发怯。

  “刘?对面的宋人不是种谊的军队么?”监军使梁格嵬不知何时已到了没啰卧沙的身后,颤声问道。

  “管他娘的是谁的军队!”没啰卧沙跳着脚大声吼了起来,对自己心中生出来的怯意有点恼羞成怒,“给爷爷放箭!叫这些南蛮子去喂王八1

  “放箭!”

  “放箭!”

  “他娘的快放箭!”

  西夏人也开始擂鼓吹号。

  急促的战鼓之声、彻天的号角声与高吼的命令顿时响彻山谷,顷刻之间,被眼前景象所震惊的西夏士兵都回过神来,密密麻麻如蝗虫一样遮天蔽日的箭雨,射向葫芦河的江面。其中还夹杂着小型的旋风炮所发射的石子。

  但宋军对此早有准备。江面上,一面面几乎有两人高的盾牌迅速地竖了起来,整整齐齐密不透风的排列在船的正前方与正前方的上空,顷刻间便树起了一道道黑色的屏障。只见西夏人射出的箭如同冰雹一般,纷纷落在这些盾牌之上,滑入江中。真正给宋军造成的伤害,简直是微不足道。

  没有留下任何给没啰卧沙沮丧的时间。抓住第一轮箭雨过后的短暂空隙,宋军从船上便开始了回击。冲在最前面几排的宋船上的神臂弓手与钢臂弩的弩手们,用一轮齐射回敬了磨脐隘的西夏守军。锋锐的三棱箭头从西夏守军的头顶落下,转瞬间便收割了上百人的生命。

  刘昌祚站在甲板上的将旗下,纹丝不动,辞色自若,只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东岸。

  抬起头来,几乎已经看不到天空,头顶上只有密密麻麻的矢石在飞舞,有夏军射出的,有宋军射出的,有分不清是谁射出来的……只是不断听到有战士落水的声音,有军官大声吼叫、咒骂的声音……还有充斥耳际的战鼓声。

  随时可能有一枝箭落下来,夺去刘昌祚的性命。

  这里是宋军将旗所在的地方,是冲在最前面的战船!同样也是西夏人重点攻击的对象。几乎七成上的旋风炮,都是打向刘昌祚的座船。不断的有亲兵受伤,甚至战死。好几次箭矢几乎就是擦着刘昌祚的耳边落了下来。

  刘昌祚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世上只有怕死的将军,没有怕死的士兵!

  越是靠近东岸,西夏人的箭雨就越是疯狂,宋军盾牌所能挡住的箭就越少。被箭射中的宋军士兵与橹手越来越多,不断有人落水,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死伤,只见葫芦河上,到处都是鲜血的红色。

  但是主将站在将旗下。

  主将的座船冲在最前面!

  没有任何犹豫、退缩的理由!

  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信念,追随那面将旗,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个橹手倒下,立即有另一个士兵接过带血的木桨,荡开血红的河水,继续向着东岸奋力划去。

  “疯了!那姓刘的是个疯子!他娘的,这些南蛮子疯了!”梁格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娘的给爷爷闭嘴!”没啰卧沙瞪着眼睛朝他的监军使怒声吼道,一面怒气冲冲的走下箭楼,大声吼道:“孩儿们,准备出寨干他娘的1

  “首领,为何要出寨?”梁格嵬此时已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面子了,急急忙忙跟在没啰卧沙身后问道。

  “监军没看见挡不住了么?”在这当儿,没啰卧沙已没什么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