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但是第二日符怀孝依然决定谨慎行事。

  他用了许多的时间与毅力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讲面子。

  依照职方馆绘制的军事地图——这份地图的准确性已经被充分证明,它抵得上一个出色的向导——在盐州城外东北三十里,有一个叫杨柳墩的小村庄。那里是由宥州前往盐州城的必经之路。符怀孝决定当日便在杨柳墩扎营。

  拱圣军依然教科书般地策马行走在黄土高原上。

  估计走了十里路之时,符怀孝依然会叫停全军休息一会。同时符怀孝也越来越频繁地听取探马的报告——在当日清晨的例会时,他又多派出了两组探马。越是渴望胜利的时候,符怀孝就会变得越发谨慎起来——当年他就是因为如此,才在演习中打败宣一军的,宣一军的将军们以为符怀孝是个狂妄之勋贵子弟,他们听说符怀孝很瞧不起宣一军,急于打败宣一军,便放出了许多的诱饵,试图引诱符怀孝,以进一步放松他的警惕,让他骄傲自大而失败,未料到符怀孝不仅没有头脑发晕,反而将计就计,把宣一军带进了他的圈套当中。

  探马们的报告让符怀孝略觉安心,他们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但探马的每一次报告,都会让副都指挥使张继周脸上那若有若无的讥笑越来越明显。他的这位副将当然不敢正面挑战他在军中的权威,但他眼中的意思却很明显:“看吧,老子料得没错吧?”

  而且,认为自己的将军过份谨慎了的将领,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这让符怀孝感觉到颇不自在。

  快到中午的时候,前方的探马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前方一条谷道上堆满了乱石与树木;道路上还发现布了许许多多的木钉,长达一里。但让人奇怪的是,附近并没有发现任何埋伏。

  符怀孝立即停下了大军,让参军取出地图分析起来——让人很头痛,被破坏的道路算得上是必经之路,若要绕行,须得多走上三十多里。

  符怀孝犹疑起来。

  “你们确信不曾发觉西贼埋伏?”张继周喝问着探马。

  “回大人,小的们仔细查了道旁两里,确是不曾发现西贼。”探马的回答中有掩饰得很好的不满之情,能够被派出去做探马的,都至少是锐士一阶的军士,个个都很精干。张继周明显的不信任,虽然是下位者,也会略觉不快。

  “知道了。再探!”

  “是。”探马朝着符怀孝与张继周行了一礼,转身策马离去。

  张继周转身对符怀孝说道:“依下官看来,这不过是盐州西贼滞敌之计。否则岂会只坏道路而无伏兵?我军不必理会,着先锋开道便是。”

  “若是如此,西贼迟滞吾军,又有何用?”符怀孝反问道。

  “黔驴技穷罢了。总不过是能拖得一时算一时。”

  符怀孝默然,转头去看身边的行军参军们,参军们也是各执一辞,但却也没有人主张绕道而行。显然,拱圣军内的将校们普遍对西夏军队持着蔑视的态度,认为不值得为了这一点点伎俩便绕道三十里。这种心态连符怀孝也不能自外,只不过他心中更加矛盾而已。

  “全军姑且缓缓前行,差人去唤种朴去看看再做定夺。”符怀孝最后说道。他记得种朴是个谨慎的人。

  种朴受命之后,不敢迟疑,立即带了一什人马急疾赶往探马所说的谷道。

  果然,他到了那里后,便发现谷道内堆满了乱石与砍倒的树木。地处黄土高原的盐州,其北面是风沙草原,其南面则是横山山地,正处于黄土丘陵沟壑地区与鄂尔多斯风沙草原的南北交接地带,由此也形成了特殊的地貌。据种朴所知,盐州以西,是灵盐台地,起伏和缓,几乎没有任何险阻可言;北面则是适于骑兵驰骋的风沙草原;南面是形势高突、由黄土覆盖的梁状山地,山梁宽广,沟谷深陡;而东面则是无定河流域地区,既有风沙草原的千里不毛之荒凉,又有沟谷森林的土山柏林,溪谷相接。当盐州还控制在中原王朝手中之时,它是西援灵武,东接银夏,密迩延庆,护卫长安之重镇。在大唐与吐蕃争战的时代,这里便是最激烈的战场,盐州城曾经屡次被攻破,也曾经在劣势的兵力下,力抗吐蕃十五万大军达二十七日之久而屹立不动。当时游牧民族的骑兵入寇盐州之时,多是经由西面与北面的路线。而当拱圣军想要收复盐州之时,自然而然的,也选择了经由东北进攻——这实际上也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南面的地形根本不适合骑兵运动,而拱圣军也不可能飞渡到盐州的西面去进攻。

  拱圣军选择的这一条行军的路线上,实际上是风沙草原与黄土丘陵沟壑地带的结合部。这样的地区,对骑兵而言,并非是完美的作战区域。这里有山有水,因而便也有涧有谷,有些地方还颇为险恶。

  不过,种朴所见的这个谷道,却既不见得多险要,亦并非伏兵的好处所。谷道两旁的山丘光秃秃的,除了一些怪石外,满目的黄土上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树桩,登高而眺望,方圆数里一览无疑。

  种朴自是猜到符怀孝特意命令自己来观察敌情之意。故此不免加倍小心,又下令部下细细搜索,每一处有怀疑的地方,他都不敢放过。如此折腾了有两刻钟之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虽然种朴心里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平常,但也不敢拖延,又急驰而回,向符怀孝如实禀报。

  符怀孝听到种朴的报告,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他怕耽误太久,一面命令全军午餐,一面又特意调了一个营去协助前锋部队开道。

  将士们边吃着杂饼等干粮,边给自己的战马喂着干酪,等待道路畅通。过了半个时辰有多的时间,那条谷道才终于被清理出来。

  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走了不到五里路,前方又有一条道路被西夏人用同样的手段堵住了。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地形更适合伏兵,探马还发现了若隐若现的西夏军队的旗帜。

  参军们的意见迅速分成两派。一派与副都指挥使张继周的观点相同,认定这不过是西夏人故弄玄虚的疑兵之计;一派则认为西夏人不可能认为树几面旗帜就可以吓跑拱圣军,这是虚之示以实,实之示以虚,故意引诱宋军进攻。

  但对于符怀孝而言,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没有退缩的可能性。

  他想要的就是与平夏兵决战!

  所以这次他没有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反而下令做好作战准备,而他自己则与张继周亲自领兵前去察看形势。

  那的确称得上是一条险道。

  符怀孝领兵策马立在道口远望,发现这是一条只能容两骑并排通过的道路。而且还是必须按《马军操典》,在险要处可以左右两骑之间间距缩至两步才有可能。

  此时路当中到处都是推落的乱石,砍倒的树木,凌乱难行。

  而道路两侧的山丘连绵,一片黑黝黝的柏树林中,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