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丹绝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李清臣不肯陪他来吃曹婆婆肉饼,都亭驿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但他到底还是找了个当儿溜了出来——不过,他本事再大,也抵不过职方司与皇城司人多,屁股后面,终是跟上了几条尾巴。只不过,职方司与皇城司的办事方法却大不相同,职方司是暗暗盯梢,皇城司却是明目张胆地跟着,根本不怕被发现——这既和两个机构的人员有关,也与各自的职责有关,职方司恨不得萧佑丹来见见汴京的间谍,但皇城司却只要不出什么漏子便心满意足。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样,萧佑丹却只是津津有味地啃着肉饼,在他看来,这几文钱一个曹婆婆肉饼,比集英殿的美味佳肴,要好吃得多。因此皇城司的人进来挑衅式的盯梢,他毫不在乎,反倒是他们突然离去,让他暗暗纳闷。但这个闲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萧佑丹满意地抹了抹嘴,看着早已吃完的耶律萌,二人不觉相顾一笑。正准备叫掌柜的过来结账,却听到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店家,要五个肉饼,五碗汤。”
“好呢!”萧佑丹听曹员外答应一声,却见二女三男五个孩子走到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他随眼瞥了一眼,却立时怔住了。
龙纹!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双脚晃荡着,露出了半截靴子上,这上面竟然绣着龙纹!
萧佑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定晴再看五人的打扮,这五个小孩身上的衣帽,都是极精美华贵——但从衣服上却看不出异样来,当时汴京富贵之家,穿着僭越逾礼,早已经是常事。而宋朝皇室,即使是皇帝,其服饰也常常与普通官员无异。
许是某个王爷家的孩子,偷偷跑了出来。萧佑丹暗暗想道。却见曹员外的小儿子端着菜盘过来,抹了抹桌子,一面极为熟络地笑道:“几个小员外、小娘子,怎么便自个儿出来玩了?”
“小员外?”赵佣望着狄环,奇怪地问道:“环哥儿,你是员外郎么?”他只听说过员外郎,却不知道民间的习俗,眼见这伙计是和自己一行说话,但他和赵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员外郎的,因此在他想来,自然只有狄环了。
狄环摇了摇头,骄傲地道:“我是骑都尉,不是员外郎。”
赵佣与赵俟更觉奇怪,二人死死地望着石蕤,却怎么样也不肯相信她会是员外郎!但这一声“骑都尉”,却真真将人吓了一跳。自从王安石拜相以后,宋朝对恩荫便越管越严,新官制以后,更是珍惜名爵,在司马光与石越的强烈主张下,恩荫较之王安石时代更加严格了。狄环小小年纪,便恩袭骑都尉,不仅令萧佑丹与耶律萌大吃一惊,连曹家小儿子,也都吓了一跳。
“六哥、七哥别多嘴。”淑寿到底年纪稍长,要多懂些事,摆出姐姐架子,瞪了赵佣与赵俟一眼。二人对淑寿甚是敬畏,缩了缩头,更不敢说话。
曹家小儿子狐疑地望了五人一眼,知道是贵人家的子弟偷偷跑出来玩,也不敢多说什么,把汤和饼上了,一面跑回去和老爹商议要不要报开封府。汴京百姓都是很热心的,并没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习惯,何况若是这几个小孩子走失了,万一官府追究到这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但这么着几句话,却也已经令萧佑丹大生好奇之意。他几乎是直觉地便感到这几个孩子不同寻常。因此也不忙便走,更加细心地留意这几个孩子来。
五个孩子显然都是饿了,虽然从潘楼街过来是坐驿车,但从静渊庄到潘楼街,也却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虽然几个孩子边走边玩,不容易感到累,但是大半天几个人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却也是颇消耗体能的。赵佣平素在宫里吃饭是极挑食的,也不怎么能吃东西,因此身子极弱,这时候喝一口清汤伴一口肉饼,竟风卷残云般吃得一丁点都不剩。赵俟与狄环更不用说,早早就吃完,他们都不敢招惹淑寿,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石蕤手中的半个大饼,不过毕竟也不好意思公然要石蕤嘴里的东西。
“我还要一个!”但赵佣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吃完之后,马上高声叫了起来。
“钱不够了。”石蕤为难地说道,狄环将铜钱从荷包里掏出来,哗啦啦倒在桌子上,不过三十几文,刚好够他们一人一个肉饼。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赵佣心里极想要,却害怕被淑寿骂,眼巴巴望着淑寿。
萧佑丹此时已是由好奇到觉得有趣,他已经肯定这几个孩子都是宋朝勋贵子弟,只是不知道身份究竟有多尊贵而已。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几个孩子,要看他们怎么处置这事。
却见淑寿望了赵佣一眼,又转向石蕤,问道:“露露,你上回是不是说过有地方当东西的?”
“嗯。”石蕤点点头,马上便明白过来,“啊”了一声,道:“要是当了东西,被发现要挨骂的。而且我爹爹说过,到当铺当物什,都是很亏的。”
“我便说不小心丢了便是。”淑寿不以为然地说道,一面摘下一个耳坠来,学着石蕤的口气喊道:“店家。”
曹员外已经听他小儿子说起这群小孩中有个“骑都尉”,心里正在为难:他到底不知道底细,也不敢随便报官,须知开封府的官老爷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但若不管,又怕担上干系自己担待不起。这时听到淑寿唤他,连忙亲自跑了过来,打了躬问道:“小娘子,不知有何吩咐?”
“我用这个再换你三个肉饼,行么?”淑寿到底是第一次干这勾当,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曹员外望着淑寿手里的耳坠,半晌说不出话来。单单耳坠上面的那颗珠子,只怕梁家珠子铺里轻易也寻不出这么好的珍珠来。用这么名贵的东西,换三个肉饼……“要得!”曹员外几乎忍不住要把这两个字吐了出来。
淑寿却以为他不肯答应,不觉失望,这对耳坠原是她极喜欢之物,若非是心疼两个弟弟,哪里便肯给人?这时抿抿嘴唇,又取下另一只耳坠,道:“这总该够了吧?”
“一只便够了。”石蕤却不干了,一把拦住。“上回我到梁家珠子铺买一颗寻常珠子都花了几百文,三个肉饼也就是十几文,一只便够了。”
萧佑丹在旁边听得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招手叫过曹员外,笑道:“店家便给他们三个肉饼,算到我的账上便是。”
“是。”曹员外陪着笑应了,一方面是如蒙大赦,一方面却又是恋恋不舍。连忙吩咐了儿子上肉饼。
石蕤却不肯平白无故得人好处,学着大人的样子,对萧佑丹敛衽一礼,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尊府在何处?明日我好叫人将饼钱送还。”她到底也算是名门之女,年纪虽小,面对生人之时,倒还没把平素学到的礼节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也说得似模似样的。
这时肉饼已经送到,赵佣拿起一个肉饼方啃了一口,听石蕤还要还钱,含着饼道:“既要还钱,便再来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