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陛下不必挂怀。”吕惠卿连忙宽解道,“物价腾贵,无非是因交钞发行过多。但这种状况,亦不会持续太久。若陛下能用臣之策,臣敢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可平西南夷之乱,熄益州之兵。两年之内,必令国家财计回复正常。”

  吕惠卿说出如此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话来,连文彦博都大吃一惊。但吕惠卿自己却是心知肚明——果真一年之内还不能平定西南夷之乱,他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捂不住这锅到处冒泡的沸水。与其这么着让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到处制肘着自己,慢慢被耗死,倒不如孤注一掷,若皇帝不肯用他之策,到时候他也有话说——此时他还不知道王安石已经婉拒复出的消息。

  “丞相有何良策?”赵顼也觉得意外。

  “西南之兵不熄,朝廷财计便不得不靠增发交钞维持。而益州之乱,正源于用人不当。将领无能,不止累死三军,还拖累了朝廷。陛下试想,西南夷所居,不过弹丸之地,以王师百战之余,岂有屡战屡败之理?臣的主张,还是请陛下用王厚、慕容谦为将。若其不效,臣愿与之同罪!”吕惠卿一次一次地加码,增大赌注。

  “陛下,军国大事,不可儿戏。”文彦博这时再也无法坐视,嘶声道:“吕相公将一路之安危,系于区区二将身上,若果真有何万一,便诛吕氏全族,又于事何补?臣以为,要平定西南夷之乱,还须三管齐下。一面朝廷要发兵征剿镇压,一面要暂停熙宁归化,招抚分化西南夷,除此以外,还要善择益州路牧守,以防祸起萧墙。益州之乱,非徒用兵可定者。请陛下三思!”

  赵顼凝视文彦博,道:“朝廷不是已经用王介甫做观风使了么?太傅以为王厚、慕容谦不可当大任么?”

  “枢密会议以为林广是宿将,可当大任。”文彦博固执道。

  赵顼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石越、李宪都以为王厚、慕容谦可当重任,连郭逵亦觉二人为可用之材,奈何惟太傅难之?”

  皇帝这话中,隐约便有质问之意了。文彦博勃然变色,嘶声道:“陛下用臣为枢密使,奈何又不肯信臣之言?”

  赵顼心中亦觉恼怒,默然良久,终于忍耐下来,道:“朕非不信太傅。然此事久拖不决,非国家之利。”

  “便请陛下除林广益州经略使,此事一言可决。”文彦博亢声道。

  赵顼又沉默了一下,问道:“太傅,若用林广,多久可平西南夷之乱?”

  “陛下既开西南之衅,奈何这时反而急功近利?军机万变,谁又能预测期限?然若以林广为将,必不至于败军辱国。”文彦博顿了一下,又道:“王厚、慕容谦非无能之辈,然臣所忧者,正是上位者急见事功,二人到底年轻,急欲取悦陛下,到时不仅坏了国家大事,还将自己也毁了。”

  但文彦博的话,却不是赵顼想听到的。皇帝的目光转向吕惠卿,吕惠卿不待皇帝发问,便道:“陛下纵以为臣不知兵妄言,然石越、李宪、郭逵辈,岂得说其皆不知兵么?”

  赵顼移开目光,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小憩,似乎又是在沉思。过了好一会,才睁开双眼,沉声道:“朕意已决——便召王厚、慕容谦为将。让他们先到京师来,朕要亲自见见他们。”

  “陛下圣明!”吕惠卿连忙顿首颂道。

  文彦博却默然不语。皇帝明明已经疑心他以党争坏国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康、田烈武的案子,也要一气结了。”赵顼仿佛想在这一刻,处理掉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太傅与丞相怎么看?”

  “臣理当避嫌。”文彦博冷淡地回道。

  吕惠卿心情极是畅愉,只是皇帝到底还病着,他却不敢表露出丝毫,仍然是小心谨慎的模样。待皇帝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方回道:“此事臣已累章论之,其实便是清议舆论,到底还是同情者居多。臣以为,这桩案子,不宜再争论下去,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孙默虽然判决了,然论法亦有恩自上出,陛下有特赦之权。此事凭陛下圣裁便可!”

  赵顼心里想要的便是圣裁,吕惠卿所言,正合他心意。其实此事已经有政事堂的支持,朝廷上的官员,以人数而言,到底还是主张轻罚的居多。只不过清议可畏,赵顼亦不得不晾上一晾,以免过于刺激了反对者,万一闹出个给事中三驳出来,那才是毫无必要的大麻烦。但他还是假意想了一下,方道:“朕意以为,可黜唐康为大名府通判,令他去河北协助吕公著;李浑罢职编管,亦足为惩戒;田烈武罪轻,降一两级,闲置几年便可。至于高遵惠,实则功大于过,但亦不赏,平调益州做提督使。卿可与政事堂诸公商议,若以为妥当,便以政事堂的名义结了这案。”

  他分明已经定了下调子,却还要展示公正,让政事堂去“商议”,一面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若是如此处分后,舆论清议接受了,自然是皇帝英明;若是舆论清议激烈反对,板子自然打到政事堂屁股上。皇帝依然是公正的最高裁决者。

  但吕惠卿自是不惮于替皇帝当挡箭牌的,他反而暗暗庆幸——皇帝如此处分,竟比他想象的还要轻些,这正说明他的队站对了,不仅对石越有了个交待,亦能在皇帝心目中加分。吕惠卿相信,绝不会有皇帝喜欢一个处处与自己唱反调的宰相的。象当今这样的英主,更加不会喜欢。

  *

  约同一时刻,雍王府。

  “皇兄又病了。”皇帝生病的消息,没能封锁过雍王府。

  “哦?”李昌济吃了一惊,不由追问道:“果真?”

  “千真万确,皇兄在保慈宫晕倒,不过现在已醒了过来。从太医的闪烁其辞中,可知这次病得不轻。”赵颢低声道。这些年他虽然“安安心心”当他的“贤王”,但却并没有白费光阴,禁中的事情,能瞒得过他的,并不多。

  “太子失德,皇帝病倒……”李昌济沉吟着。

  “仙长以为如何?”赵颢笑道,“汴京风云真是瞬息万变,有人以前是两面下注,如今风云一变,便向小王这边倒了。”

  “大王说的是?”

  “石得一。”赵颢言语中,不由有几分得意,“这个奄竖,鼻子比狗还灵些。”

  “此人举足轻重,大王慎不可轻视。”李昌济对于赵颢的野心,本来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这时竟仿佛得天之助,好消息接踵而来,原来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突然间竟似乎近在咫尺了。

  “小王理会得。”赵颢自然也知道石得一的力量足可倚重,“只是太子失德这件事,要不要现在散播出去?”

  “再等一等。”李昌济摇头道,“要等个好时机。”

  “但六哥马上便要出阁读书了,这个十九娘……”赵颢对于柔嘉的建议,实在耿耿,就因为柔嘉几句话,一件完美的大好事,变得好坏夹半起来。

  “这也不是坏事。”李昌济笑道,“关键还是要看师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