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东郭之智,不足效法。”吕惠卿不以为然。这个方法过于幼稚,这时候对付舒亶,旧党不仅不会感恩,多半还会反咬一口。而舒亶又岂是好惹的?
但薛向原也没太在意这个主意——这不过是幌子而已,他凝神注视吕惠卿一会,方沉声道:“相公何不以退为进?避开这个狂人?”
“怎么个以退为进之法?”
“相公何不辞相,荐王禹玉自代?此时司马、冯、范皆自固不暇,难与其争位,必能成功。而王禹玉若无相公之荐,焉能位居马、冯之上?其必德相公。以王禹玉之才德,又如何能久居司马诸人之上?其必不安其位,迟早复引相公相助……”
“真奇策也!”薛向的话未说完,吕惠卿已经在心里赞了起来。这一招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只要他在这个时候辞相,那么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了。益州也好,陈世儒案也好,朝廷自然会找到相应的替罪羊——皇帝和王珪,都有充足的理由替他保存体面。而且,他也有一个不贪恋权位,避位让贤的好形象,也留下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过,他也很清楚,薛向的这个计策,不是为他而想的。他是为自己想的。吕惠卿既然要辞相,为了将来东山再起,一定会推荐薛向当参知政事——毕竟他已经六十八岁,没有了当年的威胁,而且这个人情他不做,王珪也会做。以吕惠卿的精明,自然不会留这个人情给王珪……
但不论怎么样,这个计策对吕惠卿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在占尽优势的时候忽然辞职,谁再来说是他指使舒亶党争,这未免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他连宰相都不当了,为什么要去争权夺利?
而且,谁也料不到这一招。
最妙的,还是王珪这个人选——王珪与司马光亦是水火难容,王珪要保住自己天上掉下来的相位,最佳的选择,还是要请回吕惠卿。
但是,所有的奇策都是有高风险的。司马光还被舒亶纠缠着,但是不排除在吕惠卿离开政事堂的时间内,皇帝任命他为仆射。还有石越、王安礼、韩维,都有趁虚而入的可能。这种可能会让王珪更加急迫地想令吕惠卿回来,但同样,万一这些几个人中的一个果真趁虚而入,那么吕惠卿要想复入中枢,那就是天难地难了。
真要如此,那可真是尽九州之铁,不能铸此一错字!
更何况,真的舍得离开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么?哪怕只是暂时的。
为了益州之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熬过最艰难的时刻。此时占据着对旧党的绝对优势,若是他全力以赴,未必不能彻底击败旧党!
皇帝眼见着是不行了——吕惠卿心里很肯定这一点——高太后到底只是个不出宫禁的女流之辈,以宰相的威望权重,到时候总有办法解决。这是唯一要担心的事,而且,那还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他绝不甘心向司马光示弱,更舍不得拱手让出自己的权位——哪怕只是一天也不行。
吕惠卿望着薛向,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微微笑道:“师正容我再思之。”
薛向紧紧盯着吕惠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也立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陪了一杯,道:“区区一得之愚,聊供相公参酌而已。”
“师正过谦了,此奇谋也。”吕惠卿笑着亲手给薛向满了一杯酒,笑道:“师正到太府寺后,可还顺利?你那位寺丞,可是个伶俐人。”
“蔡京?”薛向亦笑了起来,“此君既会做事,亦会做官,的确称得上是伶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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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07-11-2509:11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加为好友
吕惠卿与薛向在水榭中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送走薛向后,吕惠卿回到书房,却见吕渊在书房里等着,见他进来,连忙请安。吕惠卿没有理会这个儿子,只扫了一眼案几,却见上面放着两封书信。他知道肯定是家人放在这里的,连忙走过去,拿起上面的一封,却是舒亶的。吕惠卿随手撕开,原来是回自己前一封信的——吕惠卿当时差人写信劝他,劝他治狱不要过严苛。舒亶倒是立即回信了,信中冠冕堂皇地讲了许多的大道理,其实说是他已无退路之意。吕惠卿写这么一封信,原也不指望舒亶收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看到“义之所在”四个字,便只随便浏览了一下下文,便将信放回信封中,收了起来,又顺手拿起下面的一封。
但这次,吕惠卿只看了一眼封皮,脸色就立时慎重起来——这是王安石写来的书信。他从案上找了一把小刀,小心地将信拆开,方打开信纸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就呆住了。
王安石在信里对他说,他有感于皇帝的知遇之恩,又难得司马光竟肯捐弃前嫌,亲自写信相邀,已决意接受诏书,担任益州路观风使。此时已经在返回汴京的路上。
——只看到这一段话,吕惠卿的思绪便混乱起来。后面王安石对他的勉励之辞,在他眼中,已是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黑团……
过了好一会,吕惠卿仿佛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什么东西突然抽走一般,只想找个东西来靠着。他勉强挪动着脚步,坐到了书案后的椅子上面。
“王介甫……”吕惠卿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无论怎么样,他始终还是忌惮这个“名字”。尽管曾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得知王安石婉拒复出的消息之后,他还是感到过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在突然之间,对一切都有信心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王安石忽然决定要接受诏令!
“父亲。”吕渊的呼唤,让吕惠卿猛然回过神来,他恼怒地望了吕渊一眼,厉声喝道:“你在这做甚?!”
吕渊抿着嘴看着他的父亲这少有的失态,他可不象他的几个叔叔那么害怕他父亲。“便是王介甫复出,又何足虑?廉颇老矣。”
“你懂个屁!”吕惠卿喝斥道,却突然回过神来,凌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介甫复出,又不是遮遮掩掩之事,儿子知道,又何足为奇?”吕渊不慌不忙地说道,“今上之病,已非药石所能治。父亲若能趁此良机,一举击溃旧党,益州不足虑。王介甫便为观风使,又有何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吕惠卿的声音愈加冰冷。
但吕渊却全不在意,“父亲可知天下之功以何者最大?如今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父亲若能立此大功,不止可权倾天下,些些小过,又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