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一定要收复幽蓟!!

  一阵阵剧痛中,赵顼仿佛诅咒发誓般在心里呐喊着,眼前浮过一个个的人影,曹太后、父皇、王安石、石越、王贤妃……。每个人的样子都那么模糊,最后完全混杂在一起……。

  “呃——呃——”终于,赵顼发出两声痛苦的嚎叫声。一阵异常剧烈的头痛仿佛一霎那间撕裂了他的大脑……

  殿外,风雪更烈。

  “太医!快传太医!”福宁殿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向皇后摇动着赵顼的身体,哭的死去活来。

  李向安早已冲出去,领着几个太医跑回寝殿,几个太医呆呆地望着床上的赵顼,在李向安的催促下,才知道一个个地轮流为皇帝把脉,探鼻息,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待最后一个太医检查完后,所有人都默默地跪在了床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向安朝着几个太医嘶叫着。向皇后却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颓然地跌坐在床边。

  “官家……官家,大……大行了!”一个太医使劲地叩着头,颤抖着声音禀道。

  顿时,福宁殿内,一片死寂。但随即李向安一声尖厉的哀泣仿佛惊醒了所有人,殿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开始失声痛哭。听到殿中的哭声,早有心理准备的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与所有的内侍、宫女、班直侍卫,也全都齐刷刷地朝着皇帝寝殿的方向跪下,失声痛哭。在这一片混乱的悲痛时候,没有人还会留意,福宁殿南边的垂拱殿附近,两个内侍听到哭声,没有随众跪倒哭泣,而是马上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此时正在福宁殿外面巡视的石越,一听到殿中传来的哭声,便也呆了。

  皇帝死了!他其实很容易就明白是什么事发生了,但却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亦非很容易接受这个早已经有所准备的现实。不及多想,他便踩着几寸厚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殿中跑去,一路上看到福宁殿内外跪倒痛苦的内侍、侍卫,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进入殿中,石越完全无视跪倒在外间的李舜举等人,便失魂落魄般一直朝寝殿走去,没有人想起阻拦他,所以他便一直走到了皇帝的床前,但直到他亲眼看见赵顼的尸体,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赵顼躺在床上,他死去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因为他的眼睛大睁着,面容却扭曲得近乎狰狞,宛如僵硬的雕刻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手掌微微蜷曲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不能为力。

  石越呆呆地望着这张与赵顼平日完全不同的面容,竟有些难以相信,只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赵顼已经死了。

  他“哇”地一声,然后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开始放声大哭。

  这一切不是因为礼仪的需要,而是内心真实的流露,不受任何的控制,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伤心,仿佛心里的一部分被掏空带走,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痛,他放纵着自己,在这一刻,不再顾忌任何事情,只想大声痛哭。

  但在这一刻,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他一样忘我地悲痛,这个世界有其自己的运行规则,不会因任何人的消逝而停滞不动。

  “圣人!”李舜举的禀奏,迅速地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止住哭泣,看见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等人都在寝殿的门口,“圣人……节哀,请马上派人通知太后与太子,请太后与太子戴孝,移驾福宁殿。派得力之人,严守各道宫门,加强巡视,明日天亮,再召两府相公、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

  这个符合此时此情又极为得体的建议,顿时让石越觉的羞愧,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也跟着道:“请圣人下旨。”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石得一的脸色变了。按照计划,若在夜间未宣两府宰相进宫,便必须分兵去各重臣的府邸,如此一来,动静就会很大,而且兵力也更加分散,危险无疑也更大了。这将是一个很不利的局面。

  向皇后泪眼婆娑,目光依次望过众人,才哽咽着道:“官家大行,岂能无两府相公主持大局,除请太后与太子移驾外,还须派中使,速召两府相公进宫!”

  众人都是聪明人,这是立即听出皇后言外之意,这分明是对太后不放心!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些关于高太后的传闻,这时候,一种不祥的感觉,不约而同地从石越与李舜举的心里冒了出来。

  但二人都不愿在这时候反对向皇后。如若反对,向皇后当更增疑心,而且,即使是石越与李舜举,对高太后也不可能百分百地放心。

  “遵旨!”石越起身,便即转身下令:“李舜举,尔速去保慈宫请太后戴孝移驾!宋用臣,尔速去东宫请太子戴孝移驾!李向安,尔派人去召见两府宰执、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石得一,尔立即巡视诸道宫门,宫内诸人,无旨不得擅出,违令者斩!仁多保忠,尔负责守卫福宁殿外,严防出入。”

  “喏!”众人纷纷领命而去,石越又对殿前指挥使班都指挥使呼延忠嘱咐了殿内的防卫,便指挥内侍、宫女们撤去殿内的红绿色装饰,换成黑白等素色。

  这些事情原本不用他操心,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但石越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着赵顼的尸体。他只要眼睛扫到那里,心便会一阵阵的绞痛。他必须做点什么,方能令自己保持冷静。

  此刻石越完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危机正在临近!

  二更四点。尚书省。

  宫内的鸡人报过点数后,孙固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座钟,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屋外风雪凌厉,他不由裹了裹披风,将身子更加凑近炉边一点。晚上宿卫禁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方便处理公务,因皇帝病重,百官都要斋戒为皇帝祈福,因此更是连酒都不能喝。孙固取了本书,靠在炉边读着。几个堂官却围在外间的火炉边,低声说着仙狐鬼怪的故事,孙固随便翻了几页书,也不由侧下耳朵,听着外面一个会讲故事的堂官,讲狐仙的故事。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大门被“嘭”一声推开,寒风顿时夹带着雪渣吹了进来。孙固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外面的堂官问道:“老蓝,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福宁殿当差吗?”

  孙固听到福宁殿三字,心里已是一紧,连忙起身走到外间。已经听见那个蓝内侍一迭声地问道:“孙参政呢?孙参政呢?”待一眼瞅见孙固,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哭道:“参政,官家大行,奉圣人旨意,召参政立往福宁殿!”

  几个堂官顿时都呆住了,慌里慌张地跪了下来,放声干嚎。孙固早见着蓝内侍红肿的眼睛,还有翻戴的帽子,心理早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但这时候听到他亲口说出“官家大行”四个字,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孙固是皇帝的潜邸之臣,屈指算来追随赵顼已有二十多年,他是亲眼看着赵顼如何由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大宋有数的名君的!恕不料……他比皇帝尚要大几十岁,在此之前是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是看着皇帝先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