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石越看了一眼众人,见只有曹友闻的双目中,露出那种理解与兴奋的光芒,他略顿了一下,又解释道:“这便是如同我诸夏是一架马车,原本拉车的,是北方这匹马,南方只是我诸夏在征服后生下来的小马驹,几千年后,北方这匹马,虽然代代相传,但永远都是那种血统,跑得不可能再快,拉得不可能再多,这时候,却发现,南方这匹小马驹,竟然已经有潜力跑得比北方更快了……”

  “便是如此!”石越又重重的点了点头,仿佛要借此来强调自己所说的话,任何优秀的文明,都需要不断加入新鲜的基因,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但这种变化,应当是主动的,从他所知道的人类历史来看,若野蛮征服文明,则常导致衰退;然当文明征服野蛮,则带来的,却往往是文明的新一轮突破,在当时,南方对于北方来说,便是传统北方文明以外的新基因,所以,当北方的文明有些陷入呆滞与古板的时候,南方却突然爆发性的崛起了,而且,南方也的确呈现出一种与北方不同的特质来。

  但这些话,他却是无法和任何人说的。

  只有曹友闻似乎已经完全明白石越的话,他向一脸茫然的吴从友问道:“学生或已明白相公所说的意思……子云你知道配马种么?”

  “这……我不太懂这些。”吴从友疑惑的看着曹友闻,心里有一点妒忌,但更多的是好奇。

  曹友闻悄悄望了一眼石越,见石越并无阻止之意,又继续解释道:“配马便是这样的,纯种马配种,虽然是极好的,但若一代一代的,都是同一匹马的后代间进行配种,便是再好的纯种马,最后总会不成,更不可能超越最早的那匹种马。但若是能找到这种群之外的好种马配种,那便有可能配出更好的马来!”

  “允叔说得极好。”石越看曹友闻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欣赏之色,“我须多谢各位,让我想到了解决眼前难题的好办法。”

  众人还在咀嚼着石越与曹友闻的话,石越这句话,却又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相公?”潘照临正要开口询问,石越已经说了出来:“这是一石多鸟之法,既能解决眼前的几个困局,又能为我诸夏找到一匹新的小马驹!”

  “子云、允叔,今日所说之事,切不可向任何人泄漏。”众人方等着石越继续说他的“小马驹”,不料石越已经转换了话题,他对吴从友、曹友闻叮嘱了一句,待二人答应了,又转向曹友闻,问道:“允叔可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曹友闻听石越语气中,带着考较的味道,略想了一会方答道:“学生别无所长,相公召见,莫非是钱庄总社,便当与南海海商有关。”

  他说完,抿着嘴望着石越,却见石越的表情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才听石越又淡淡道:“其实我找允叔来,是想问问东南商人与南海海商的家底……允叔须得和我说真话,然你亦可放心,我的问题不会太为难。”

  曹友闻连忙欠身回道:“相公下问,学生自当言无不知,言无不尽。”

  石越点点头,问道:“以允叔的估计东南商人与南海海商,手里通计能有多少金、银、铜钱?”

  曹友闻闻言,惊讶的抬起头,却见石越面无表情,他不知道石越打的什么主意,想了想,方谨慎的回道:“这个……东南商栗如过江之鲫,学生也不能知道究竟有多少商栗……但以学生所见,家财在百万贯以上的,总有上千家,至于十万贯以上的,当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这些人家,多少都会藏一些金银、铜钱,便是这金银、铜钱只占到家财的两成,最少也不会少于二十万万贯……”

  “两成?”石越不动声色的反问了一句。

  “实际自然是不止两成的,不过也不会太多。”曹友闻连忙说到,“东南商栗与中原、西北商栗不同,中原、西北商栗,家财多以天地、金银为主,多者占到八九成,但东南,便是海商,号称多藏金帛,可实际上,东南海商不喜欢如同北方一样,挖着地窖,一窖一窖的藏着宝货,故这金银,亦极少有人家会超过家财的五成……一般来说,占到二三成较为常见。”

  “允叔这么说,未免有点不尽不实了。”石越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海商出海,追逐的无非是黄金白银,如何会比西北商栗还少?”

  “相公……”陈良方想替曹友闻解释几句,却被石越冷冷的挡了回去,“本相只想听允叔的解释。”

  石越一双眸子,咄咄逼人的盯着曹友闻。他召见曹友闻,自有他的用意,但如果曹友闻竟敢在他面前耍什么心眼,那这个人从此以后,就永远都别指望踏进石府的大门半步。

  曹友闻却连想都不敢想,欠了欠身,从容道:“学生绝不敢欺瞒相公——相公说的不错,海商出海,为的都是金银铜钱,但若是相公去两北一个富豪之家,主人便会指着一个仓库说,此处全是捐,指着另一个仓库说,此处全是绸缎,又指着几个仓库说,此处全是粮食,然后指着一排地窖说,此一窖是真金,彼一窖是白金,……然后会带着相公,去看他家的万亩良田!北人性格勤俭,无论贫富,都是如此,这似是天性。”

  但相公若去一个南方的富豪之家,却绝不会如此。南方的富人,与北人一样,也会购买良田,但他们若要炫耀自己的财富,便会带相公去看他的府邸是如何极尽奢华,巧夺天工;他府里养着多少知名的歌妓;每天要烧掉多少名贵的香料,一顿饭要吃掉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银钱……甚至如今杭州一带的富人,蔚然成风的,是养一只蹴鞠社,此风便如同北方富贵之家养着好马去赛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蹴鞠社不及名马有用,却要花更多的钱。

  “相公曾经守杭,当知学生并无虚言,北人勤俭,然南人就尚奢侈,这亦是天性。以两浙来说,普通百姓收入较北方为高,但其家中积蓄,却往往比北方的百姓要少。三吴风俗便是如此,许多人家,房子盖的华丽,衣饰望之皆然,但家里连隔夜的存粮都没有。当年灾荒之时,因为没有积蓄,所以许多人家只好把家里的门窗劈成木柴来卖,结果这些木柴中,许多都漆着金!且南人又好游乐,好口腹之欲,不止是富人如此,连穷人也对时行乐……”

  “故学生所言,绝无半点欺瞒。”曹友闻双目炯炯,望着石越,说到:“东南的确要比西北富裕,富商也为数众多,然南人生性浮薄,若两家家财相当,则家中之储蓄,必不及北人。”

  石越听到这里,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在杭州当过知州,也知道一些杭州的风俗——当年他见到许多杭州人,已经穷的要借米过日子,但是家里的碗,却一定是美轮美奂的漆器。若是在北方,碰上这样的穷人家,那一定是用很粗陋的陶婉将就了。

  他心里面,对曹友闻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

  “如此说来,本相还须多打北边富室的注意?”

  曹友闻一愣,口里却如实说到:“学生虽不知相公的打算,然以学生之愚见,若是想叫富人出钱,还是只能指望东南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