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石越奇道:“这又是为何?”

  “虽然如学生所言,北边的富人积蓄多,但其往往吝啬,若没有实际的好处,他们绝不会轻易往外掏一文钱;东南的商栗却不同,他们生性便爱追逐一些浮夸的东西,如珍珠、象牙、珊瑚此类海外奇珍异宝,在国内的销量,除了汴京以外,便数东南的城市卖的最好。南人爱攀比,好虚荣……”

  “允叔果然聪明!”石越不待曹友闻说完,已是开口称赞起来。

  陈良是知石越的算盘的,也说道:“其实允叔说二十万万贯,只是最保守的估计。亦有不少海商,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的家财……以学生之见,便是翻个倍,亦不奇怪。”

  石越点点头,他瞥见曹友闻眼中还有疑惑之色,但这等大事,自然是不能随便和曹友闻泄露的。按礼仪,太皇太后带着小皇帝正式听政还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若是被御史们知道,新帝即位之初,不是先向天下求贤纳谏,反而是要卖爵位,不管是为什么,都免不了要闹出轩然大波来!

  不过,这段时间内,石越也并非无事可做。

  “叫允叔知道也无妨,允叔在界身巷买到的交钞,千万看紧了。”石越刻意提前放出一些风声,“朝廷已经下定决心,要保住交钞!皇上即位后,照例都是要颁布一些德政的,后天便会下旨,各地所有拖欠之历年税赋,皆可用交钞按官价补交!”

  “啊?!”

  “除此以外,本相还会请朝廷准许,今年之两税,缴交钞也罢、缗钱也罢,或是缴实物也罢,听民自便,届时本相会奏请朝廷着户部与太府寺,制定各州之税额,并令各路监察御史,严查拒收交钞之官吏,并鼓励各报监察。更允许百姓提前交纳两税!”

  “这……”曹友闻的震惊,变成了忧惧。“此事还请相公三思!恕学生大胆直言——学生虽然不知朝廷之事,然以常情推测,便可知道,若是朝廷有钱,便断不需要增发那么多交钞,既然朝廷增发了那么多交钞,国用一定比较拮据。两税收交钞,固然于稳固交钞之信用大有好处,但重要的不是朝廷收税收什么,而是支出时付什么?朝廷每岁开销庞大,若支出也是用交钞的话……以学生之见,交钞非止不能减少,反而会增多,纵使军民愿意用交钞,物价也会暴涨,而朝廷又将迫不得已,被迫发行更多的交钞……如此恶性循环,只恐……”

  曹友闻说到此处,不由摇摇头,道:“最要紧的是,万一失败,便如同雪上加霜……”

  “允叔所虑极是。”石越却显得胸有成竹,坦然说道,“万一失败,朝廷便形同破产,后果不堪设想。而即使能让百姓恢复对交钞的信心,朝廷亦将面临着物价沸腾的巨大压力。”

  “相公既然已经知道,为何?”

  “无他,若不这般做,百姓对交钞的信心,又怎能恢复?国家赋税收不收交钞,于百姓信心来说,至关重要。况且,若是朝廷能筹到一笔铜钱,那一切担忧都是多余,所有麻烦皆迎刃而解!”石越说着说着,竟是“说漏”了嘴。

  一笔铜钱?曹友闻在心里计算着,那需要一笔多大的巨款。莫非朝廷发现了一座旷古绝今的大金山?

  其实,石越心里面也远不如他脸上所表现出的那么从容,正如司马光所说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背水一战,便不惜丢出自己所有的筹码来。

  石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已经认定,他面临的,乃是一个非常复杂奇妙的局势。这既不是一场信用危机,亦不是货币发行过多的危机。石越如此理解他所面临的局面,诚如他所看到的一些食货社的观点,大宋朝在经济上,绝非是一个整体。大宋朝,准确的说,不过是使用相同货币,由同一个政府领导的几个地区而已。汴京、西北、益州,既是信用危机也是货币发行过多,而最根本的就是货币发行过多;而东南则根本不存在货币发行过多的问题,它不过是受北方波及的信用危机,其最实际的问题,则是李敦敏与曾布担心的海外贸易萎缩。

  换而言之,这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件事,只不过因为使用同样的货币,属于同一个国家,所以南方与北方尽管流通并不完全,却也同样会互相产生影响,于是表现出来的,竟然是相同的形式——交钞信用受到严重怀疑。而受打击最严重的,便是兴起不足二十年的钱庄业。

  这也是石越突然对大宋朝的南北之争产生极大兴趣的重要原因。

  蜀中商贾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群体,然而因为大宋朝的特殊历史原因,蜀中的经济与外界的联系较少,直到交钞广泛应用之前,蜀中都是不使铜钱,而使用铁钱的。所以,蜀中于大宋,实际上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王国。目前在那里,最重要的乃是军事与政治的事情,石越已经决定,要将益州的事单独处理。

  除去益州以外,东南与北方,则面临表象相似,但本质各不相同的麻烦。

  理想的办法,当然是巩固交钞的信用,然后加速各地区的流通,让汴京与北方过多的交钞,分散到全国去,然而石越却对此一筹莫展。

  因此,石越心里面真实的想法,乃是保住东南。

  汴京在天子脚下,出了什么事情,自然会给朝廷最大的压力。然而,无论从赋税的比例来看,还是未来的发展来看,石越都相信东南诸路才是大宋经济上的根本与未来。

  石越相信,只要尽快恢复交钞的信用,东南就会重新稳定下来,并且恢复活力——东南诸路本身就是一个发展潜力无限的地区,海外贸易影响的到底只是个别的产业。毕竟,在海外贸易这个链条中,大宋朝扮演的角色,主要只是用瓷器、丝绸等制品,去换取金银以及香科、象牙等奢侈品。这还是一根比较原始的链条,其最重要的意义,只是为朝廷挣来大笔的税收。东南之所以会一片狼藉,乃是因为兴起不足二十年的钱庄业发展太快,石越此时已经充分的认识到钱庄业是一个多么脆弱的产业,而偏偏它却成为了东南诸路这十几年来迅速发展的最重要的发动机!

  当然,若能为海外贸易找到新的突破口,那事情就更加完美。

  但无论如何,在石越的计划中,已经有了明确的主次。在确保交钞的信用之后,汴京与西北的危机也会得到很大的缓解,至于物价,想要恢复旧观,那几乎已经不可能。

  石越心里非常明白,曹友闻所说的风险的确存在,而且极可能变成事实。然而,石越亦认为自己别无选择。

  所幸的是,石越发现上天并没有抛弃他。

  便在这个节骨眼上,石越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

  那匹小马驹!

  只要一念及此,石越便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他这一日的话,也显得格外的滔滔不绝。令熟知他的潘、陈、侍剑等人,都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