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文焕这才觉察到自己的话里有毛病,他连忙又解释道:“这是别处的情报。”

  职方馆可没有胆子随便监视国内官员,更何况那时堂堂右相府。但通事局并无此顾虑,实际上职方馆在辽国也这么干,在卫王府四周布置一两个探子,记下出入卫王府的各色人物……不过这并非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职方馆的探子便不敢每日都去,但他们亦不可能为此花费太多的人手——职方馆并不充裕。因此,文焕不知道是应该感叹通事局干得不错,还是应当骂职方司太饭桶……如果哭穷的话,怎么样也应当是通事局先哭才对。

  不过唐康并没有纠缠此事。

  “你的意思是柴油实际是家兄差去的?”唐康皱眉道:“而此时连职方馆亦不知情?”

  这可不是我的判断。文焕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或许是在下阶级不够高。”这不算假话,至少朴彦成就不归他管,如今驻辽使馆那边,几乎要另立一套人马,与河北房分庭抗礼了。

  “只怕不是因文郎阶级不够高。”唐康摇着头,“他姓柴应当只是凑巧,但派他去辽国却又是何目的呢?”

  “文郎可知柴远到辽国后,除了朴彦成,又见了何人?”

  “那可真不少。”文焕笑了起来,“无干紧要的不说,亦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四萧王他便见了三个。”

  唐康吃了一惊,“看来此君亦非泛泛之辈。”

  “在下不知道他给三萧王灌了什么迷汤,能查到的是他给四萧王各送了一份厚礼,但那份礼物,似乎尚不足以令萧禧四日之内,三次接见他;更不足以让萧佑丹与他谈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的话。”文焕笑道。从这个角度说来,范翔的乐观,也许是有道理的。

  “如此说来,若这柴远果真是家兄所遣,那他竟是个说客?”唐康讶然道,“叫一个商人做说客?”

  他再次重重的摇了摇头,“那章敦呢?”

  “章敦的使命倒是极清楚。”文焕回道:“他出来告知辽人皇上登基,太皇太后垂帘以外,便是负责与辽人谈判密约。”

  “密约?”

  “章敦将责问辽主为何大举聚兵,要求辽主表明态度,立刻撤兵。若辽主肯维持两朝和好,朝廷愿意给契丹一些好处,包括每年格外以十贯一头的价格向契丹买牛五万头,以一贯三百文每口的价格买羊二十万口;以绢每匹八百五十文、紬每匹七百文的价格,每年各额外卖给契丹十万匹;此外卖给契丹的还包括茶、香、矾、砂糖若干……大概来说,买契丹牛羊,皆用汴京之市价,而卖给契丹之绢、紬、茶、香、矾、砂糖等物,则皆是朝廷和买价格,平均较之市价要低五成不止。且双方约定可在雄州交割,若算是运费——只怕当年给契丹的岁赐,亦不过如此,只不过较之岁币掩人耳目。惟一可安慰者,朝廷谕令章敦,此约只以五年为期,五年之后,两朝需另行续约……”文焕语气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这的确是一个无法令人满意的条约——仅以绢、紬而言,就相当于宋朝每年白送契丹近二十万贯。当然,这比庆历增币以后,宋朝每年要白送契丹绢二十万匹、银三十万两要好——当时宋朝同样也是要送到雄州交割的。庆历以后的“岁币”,折价约合缗钱高达七十万足贯,而这次朝廷的付出,大约也不至于那么多。而最重要的,自然是文焕所说的“掩人耳目”——如此密约,只要不泄露出去,几乎便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是即便泄露,冲击性也比“岁币”之类,要小得多。

  在先皇帝励精图治,终于取消屈辱性的岁币之后,以如今宋朝之国力,哪怕内部危机不断,只怕也没有任何大臣能承受得起再次向辽国缴纳岁币的责任。

  其实能花几十万贯消灾约祸,买下五年的清净,亦是值得的。虽然没有准确的账目可看,但唐康到大名府后的观察,以如今的贸易规模,他估计宋朝官私商贩,每年至少能自宋辽贸易中净赚辽人七八十万贯——倘若果真打起仗来,这笔收入便没有了。

  宋辽之间为了每年区区几十万贯的收入而打仗,的确很荒谬——这笔钱对契丹虽然重要,但对如今每年中央赋税收入便高达七八千万贯的宋朝来说,真的只是九牛一毛。

  战争的结果谁都知道,两败俱伤。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让人一想起来,心里却是总是不舒服。

  唐康并不希望看到辽人南侵的局面,他倒并不反对宋辽开战,只不过他希望宋朝是主动的一方,由宋朝来选择时间,大举北伐。而且,他既清楚国内目前的局势,亦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微妙——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看到此时发生战争。

  但是,只要一想到所谓的“两朝通好”,是用这样的条约换来的,而且还是宋朝主动去求辽人,他心里便怎么想怎么别扭。

  既然是两败俱伤,为什么妥协的要是我们?我们妥协的总是我们?!

  如何去算这笔账是一回事,但是,唐康总觉得,为国家天下考虑,全然不算账,自然不成;但拥有都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只怕亦非谋国之道。

  有些时候,是需要什么账都不必去算,只管拔出刀来砍便是的。

  在这件事上,韩维才是对的。

  他心理面腹诽着,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一定是司马光的主张,大哥之事迫于无奈才妥协,所以打个才会加上那五年的约期……

  【1】别驾,通判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