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更何况,柔嘉一向信任的十一娘,便一直对她说注擎国很有可能会出兵——虽然这也许只是十一娘在故意恐吓自己,以便使她留在汁京。因为十一娘也曾经苦口婆心的劝她,她留在汴京,方能真正帮到她的父亲与兄弟姐妹。

  但她若想留汴京的前提,便是要嫁人。

  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出嫁从夫,未嫁从父。

  只有嫁了人,她才能留下来。即使太皇太后、太后再宠她,即使十一娘再聪明,也无人能改变这个前提。

  但即便如十一娘那样聪明,也是无法明白柔嘉的心情的。

  天底下男子虽多,但是她能看得上眼的却极少。尽管过去了这许多年,在她的心底,亦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更何况,她爹爹封建后,她便是邺国的公女,身份地位陡然巨变,即使有十一娘疼她,她在大宋的婆家里,真的便会有什么好结果么?那些迫名逐利的男子,是断不甘心被一个女人耽搁前途的。尚公主尚会有许多的牢骚,何况一个外藩诸侯的女儿!

  许多的事情,柔嘉心里面是明白的。

  她年岁渐大,却一直不肯出嫁,虽然爹爹依然宠着她,但是,宗室中的闲言闲语,她又岂能一点也不知道?便是邺国公府内,虽然人人都有些怕她,但后院到兄弟姐妹之间,或好意或歹意,总是有些不中听的话传到她耳里的……

  年纪越大,汴京对她,那种无形的压力便越大。

  虽然她一直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来回击他们,但是,她的心里,实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里。

  虽然她也常常会舍不得离开……

  有一天,能够离开汴京,可以坐船,可以看到传说中的大海,去到一个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建国,远离那些宗室,远离那些流言蜚语,对于柔嘉来说,实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她不惧怕瘴病与疾病,甚至常常会胡思乱想,想知道人染上瘴疠究竟是怎样的,想象自己那样的死去,有时竟会有一种渴望……

  她也不害怕战争。

  她甚至有些渴华战争。她会幻想,自己能像他一样,指挥千军万马,击破敌虏当年,他在陕西的每一次胜利,她都想方设法的打听,反复的在心里构建一副副的图画……

  如果她能像平阳昭公主一样,即使是在万里海疆之外,她战胜的消息终能传到汴京,那定能令他大吃一惊吧?她会忍不住想象着他听到自己统率军队,大胜蛮夷的消息,她实是很想看看他那时的表情,虽然她知道,她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六哥御笔画出柔嘉县采邑,御赐金鼓、斧诫……只是小孩子的玩笑。即使是温国公主,也断然想不到,柔嘉心里的这些想法,更何况两府的那些老头?他们肯定以为,骄纵得不象话的柔嘉县主,亦只不过能在万里之外的邺国,叫人举着这些东西招摇过市,炫耀威风……

  他也一定想不到!

  柔嘉望着眼前这位因攻破三佛齐都城而名噪一时的年轻将军——她离开汴京后,也曾收到过十一娘的书信,所以,她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致果校尉,名义上是奉枢密院之令,前来护送邺国公前往封国,实际上却是因他的原因才来此——否则,纵有枢府之令,区区一个邺国公,薛奕是断不会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派来护航的。

  十一娘的信里特别提到,两府详定的封建之制,除了雍王与曹王,因为身份尊贵,朝廷各派出三文三武六位官员为两国世卿以外,其余所有诸侯国,朝廷除了统一派遣史官外,绝不派遣任何官员。但是,十一娘却在信里特意要柔嘉转告她爹爹,凡事尽可以多征询宗泽的意见,不必有太多顾忌。

  十一娘说得这么明白,即使是柔嘉,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并不知道曹友闻的背景,而宗泽的背景,则让她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即使在永远的离开汁京之前,她也不曾见他最后一面。但是,看到宗泽,她心里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方才邺国公对下官说过,邺国据有三佛齐旧都,他日邺国营建国都,亦只能以巴林冯为新邺城。”宗泽的声音,将柔嘉拉回了现实。“但县主方才亦提起,自新邺城至镇海侯之詹卑城,无论水路陆路,都不超过一昼夜之日程!而由新邺城至凌牙门,最快也要五昼夜。”

  柔嘉一时未弄清这和海商又有什么关系。但她依旧耐心的望着宗泽,让众人啧啧称奇。

  宗泽看她神色,知她没有转过弯来,只得又说道:“此前邺国公与县主皆说过,邺国西接三佛齐,东连阇婆。阇婆自淳化年间与三佛齐大战,其英主穆罗茶王兵败身死后,便已四分五裂,国内诸侯林立,各据一方,其国与三佛齐为世仇,其既无心亦无力对邺国构成威胁,故邺国之忧,在于西界。然虽说如此,以邺国之地,却亦只有巴林冯适于建都。此城地势平坦,有大河穿城而过,城中水道密布,转运极其方便。而城外气候温和,更利于耕种。纵观邺国之地,兼利农商者,舍此再无第二处。况且巴林冯原为三佛齐旧都,虽遭废弃,然规模犹在,邺国公只需在原有旧城之上,略加修葺便可居住。而其户口之盛,在南海亦称得上人城,此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者。”

  柔嘉似懂非懂的听着。她既不明白为何有河流、利于耕种就适于建都,更不明白户口多有什么稀奇的……她只听出来一件事,宗泽的意思是他们只能在那个什么巴林冯营建他们的新邺城。

  那么,她所担心的,便会成为现实。

  果然,便听宗泽又说道:“但如此一来,新邺与詹卑却隔得太近了。虽然传闻镇海侯生性懦弱,兼少器局,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三佛齐此番兵败,不仅国王被擒,国土更被分割为三。其原有之属国,自然不免要生轻三佛齐之心,三佛齐只怕不会善罢干休。今日之势,以我大宋在南海之兵力,若要一举而彻底翦灭此强国,并其国土百姓而有之,亦是力有不及,若遍迫过甚,使其为困兽之斗,则难免令南海诸国人人自危,而朝廷亦不得不投入人量兵力,更使注辈国得可乘之机。西南夷覆车之鉴,不可不慎。况朝廷如今忙于内政,而封建诸国,犹为紧要,更无暇分心于此。此亦是蔡大人、薛侯存镇海侯为一国之不得已处。然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虽欲安朴,只恐人家不识好歹。到时候首当其冲的,便是邺国与周国。”

  “果真如此,亦不足为俱。”曹友闻忽然笑道,“从西南夷得到的教训,便是不要一次逼反所有的部族。朝廷这次为丹流眉复国,存三佛齐之嗣,可谓仁至义尽,说到底,这般辛苦,亦只不过是为了安诸蕃之心。即使三佛齐那王太子再次作乱,即便是注晕国出兵,只要南海诸国知道朝廷并无将其一一煎灭之心,他们即使不依附朝廷,亦会心存观望,绝不会冒冒然就与三佛齐合纵。单单只是三佛齐的残兵败将与注荤国的远道之师,却是要好对付多了。”

  “不错。”宗泽不由得点点头,曹友闻的这番见识,实令他对这个海商刮目相看,“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如此,但于邺国与周国来说,建国之初,若无足够之兵力御敌,却难免遭池鱼之殃。为了令南海诸国安心,朝廷之兵,只能后发制人。新邺至詹卑不超过一昼夜路程,而至凌牙门却要五昼夜,新邺国的兵力,至少要能抵御三佛齐十日,方能万全。如今镇海侯靡下,亦有两三万之众,更可随时调发国内各部族之兵驱使。其陆战除了有一种象兵不可小觑外,倒无足称道,但三佛齐自国王以下,出入乘船,许多百姓在水中架木筏盖屋而居,熟悉水性,长于水战,却万万不轻视。昨岁之胜,是胜在我军有备,其三佛齐却未能料到我大军如神兵天降,未战先怯,且虎翼军兵精、船大、器利且及远,三者皆胜于彼,故有此大胜。然于邺国而言,一切草创,国中土民,又难以信任,要组建一支足以与三佛齐一战的水步军,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