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因此,虽然薛奕心里很想借此机会,一举消灭注辇水师,但他还是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形势不容许如此。所以,他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至少要保全周国与邺国,只不过,凭他眼下的兵力,即使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亦不容易。他自然不会理会陈克庄,但他同样也没有说服陈克庄的信心。

  虽然薛奕心里亦非常希望能够利用上凌牙门的力量。若是谢本中不死,他原本可以多出千余人的兵力,甚至还可以大举征召凌牙门的男子若能得此强援,薛奕甚至觉得即使没有广州与归义城的军队,他依然有战而胜之的可能。

  但是,假若是没有意义的。

  他必须熬过这一年,他相信石越不会真的坐视不管,最快冬月,最迟明春,凌牙门会有一个新的都督,而他也会得到他的全部兵力。

  只要他能在此之前,运用好手上的力量,维持住局势。

  但即使如此,薛奕亦知道他的任务有多困难——周国与邺国,这两国诸侯,都是他的大包袱。

  薛奕的目光扫过几员部将,落到宗泽脸上。

  “汝霖,新邺的情形如何?”

  宗泽连忙欠身低头,但他仍然很明显的感觉到几道奚落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抿了抿嘴,回道:“邺国公自得将军劝告,已令次子赵仲彩率一部分部众肯田、招徕部署,邺国公则自率长子赵仲珙以下,全力修葺城防。新邺原有旧城,城寨营建,还算顺利。城内粮草兵器,自有卢安甫、曹友闻供应,储备充足,以目下邺国人众来看,支用半年,绰绰有余”

  但他方说了几句,便听薛奕厉声喝道:“某不是想听你这些废话!”

  “是。”宗泽被薛奕这么大声一骂,更不敢抬头,他知薛奕的脾性,再不敢绕圈子,连忙说道:“属下亦曾训练邺国部众,然除原有禁军,教阅厢军外,自邺国公诸公子以下,大多娇生惯养叫此辈张弩拉弓,实实”

  宗泽一面说着,一张脸早已羞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在虎翼军被视为“将种”,许多人都认定他迟早接掌薛奕之位。但宗泽亦知道,在军中,自也有许多嫉妒他的同僚。他奉令协助邺国训练水步军队,早先却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在薛奕面前说了大话,要用两三月的时间,将邺国部众训练成一支不可小觑的部队,但如今的情形,却实实是个笑话。

  他自随赵宗汉至新邺,便立即将邺国部众中,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挑出来,除染疾在身者、残疾者外,一律与朝廷赏赐的禁军、教阅厢军一道,重新编队,组成一军。然后又根据赵宗汉的要求,挑出一些禁军、教阅厢军武官、节级担任都头、队将,再在赵氏亲族中,挑选少年有潜质者,出任副都头、副队将。如此安排之目的,一则利于指挥训练,二则亦是为了便于以后能将军队牢牢控制在赵氏亲族手中。邺国公赵宗汉虽然遇事没有决断,但也并非愚昧无知之人,他也很清楚这支军队对于他邺国的意义。

  这样一支军队,是邺国的全部力量,亦是邺国的根基所在,他们将一面操练,一面肯田、修葺城墙

  但是,这表面上看起来很妥当的安排,到了实际训练中,却出了问题。

  赵氏亲族原本都是天潢贵胄,即使是宗泽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叫他们听宗泽的话尚还勉强可以,但叫他们听那些禁军、教阅厢军的武官、节级的话,对这些凤子龙孙来说,则简直是奇耻大辱。而那些武官、节级们,心里面也根深蒂固的自卑,根本不敢命令姓赵的“部下”;但他们虽然对赵家的子孙奴颜婢膝,对宗泽却又不太放在眼里,这些人皆出身步军,有几个人还进过讲武学堂,在他们眼里,海船水军只是一只不入流的军队,哪里配指挥他们?

  如此,邺军虽然规模不大,却是上下失位,谁也指挥不动谁。宗泽有心要效仿孙武,杀几个赵家子弟立威,但他毕竟只是客将,邺军的都指挥使乃是赵仲珙。这位邺国公的世子,乃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诗书亦读得不少,并不能算不学无术,叫他老老实实听话吃苦,他虽不见得乐意,但也咬着牙硬着头皮便忍了,但叫他下令去杀自己的兄弟子侄,那倒不如直接一刀砍了他来得容易些。

  因此,宗泽虽然在薛奕面前许下大话,但是,近四个月过去了,他也不算真正掌握了这支军队。到了陆月份,邺军当中,有两成的人染上了各种疾病,还有两成的人至今无法拉开一张七八斗的弓更糟糕的是,三个多月以来,染疾而亡的人已经接近一百人,此事对于邺国部众的打击,尤为沉重。

  在邺国的挫折,实是宗泽从军以来,所遭遇的最大失败。虽然越是如此,宗泽越不肯放弃,但是他也知道,邺军的情形,在同僚当中,多半已经传为笑柄。

  他此时不用抬头,也能知道厅中的其他袍泽,肚子里正在大声的嘲笑他的无能。

  但薛奕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垂首欠身答话的宗泽,突然问道:“我听说邺国的疾病极为严重?”

  “是。新邺城内,几乎是每隔一日,便有人染病而死,此事对邺国士气之打击极大。”

  “我听说几乎没有人主动投奔邺国?”

  “是。”

  “以今日新邺的情形,你觉得若三佛齐遣数百战象,他们能抵御几日?或者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派兵去攻打?!”薛奕冷冰冰的讥讽道。

  宗泽咬着嘴唇,涨红了脸,既羞且愧,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薛奕高踞在帅椅上,俯着身子,逼视着宗泽,“如此说来,我将你派到邺国,你能回答我的,便是这个国家已全无希望?!”

  “并并非”宗泽低声应着。

  “并非?并非什么?!”薛奕大声怒道。

  宗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薛奕的目光,咬着牙说道:“属下以为,邺国并非全无希望。”

  “并非全无希望?!”宗泽的回答,不仅令厅中其余数人侧目,连薛奕亦不觉愕然。他其实早已知道邺国的情形,如此羞辱宗泽,不过是想用激将法——薛奕甚至早已准备好要分一支部队去协防新邺城。

  但宗泽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薛奕素知宗泽虽然年轻,但平生是很少乱说话的,此番吃了个苦头,但邺国内部如此,原也怪不得他。但是,一个连薛奕自己都觉得已全无希望的诸侯国,宗泽却说“并非全无希望”,若非薛奕极信任宗泽,几乎要认为这只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

  “是。”宗泽这里已是豁出去了,“属下以为,若能做到两件事,邺国未必没有希望!”

  “两件事?”

  “不错。第一件事,便是要将邺军置于柔嘉县主掌握下!”

  “你说什么?”薛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此事的确惊世骇俗。”宗泽大声道:“然若非如此,除非邺国公还有一个儿子能如柔嘉县主这般,敢于临阵决断,能令邺国赵氏亲族都畏惧,令邺国部众皆亲附信任,否则,谁也”